第五章(第3/6页)

“您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说。

“刚好相反,”寡妇抽抽搭搭道,“第一个卷铺盖离开镇子的,准得是我。这些土地,这些整天忙不过来的营生都得丢下。要不是因为这些玩意儿,还不会有眼前这场悲剧。不,卡米查埃尔先生,我可不愿意抱着金盆气得大口吐血呀。”

卡米查埃尔先生打算宽慰她两句。

“您要把担子担起来,”他说,“这笔财产可不能随便扔掉呀。”

“金钱是魔鬼的臭屎。”寡妇说。

“可是您家的钱也是堂切佩·蒙铁尔艰苦创业的结果啊。”

寡妇咬了咬手指头。

“您很清楚,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寡妇回答说,“这笔钱不是好来的。为了这点臭钱,何塞·蒙铁尔第一个遭了报应,临死的时候,连忏悔都没来得及做。”

这句话,她说了不止一次了。

“要说罪魁祸首,当然是那个该死的家伙。”她指着镇长高声喊道。这时候镇长正拉着马戏团老板的胳臂从对面的人行道上走过去。“可是赎罪呢,全落到我身上了。”

卡米查埃尔先生离开了寡妇。他把用橡皮筋捆好的一沓沓钞票放到一个纸盒里,站在门口,按字母顺序叫着长工们的名字。

每逢礼拜三,长工们领一次工资。蒙铁尔寡妇听见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但是没有理睬他们的寒暄。她独自一人住在这所有九间房屋的阴森森的宅院里。格兰德大妈就死在这里。何塞·蒙铁尔买下这所宅院时,万万没想到他的遗孀会在这儿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夜深人静的时候,蒙铁尔寡妇到空房里喷洒杀虫药,时常看见格兰德大妈在走廊里捉虱子,于是她就问格兰德大妈:“我什么时候死呢?”同阴间的这种交谈徒然增加了她的不安,因为所有死者的回答都是笨拙而自相矛盾的。

十一点钟刚过,寡妇眼含泪花地望见安赫尔神父穿过广场。“神父,神父。”她喊道,仿佛觉得这样一喊就可以解脱似的。但是,安赫尔神父没有听见。神父敲了敲对面人行道上阿希斯家的大门。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神父迈步走了进去。

走廊上一片小鸟的啁啾声。阿希斯寡妇躺在一把帆布椅上,脸上蒙着一块浸过花露水的手帕。从敲门的动静中,她知道来的是安赫尔神父。又待了一会儿,直到听见神父的问候,她才把手帕拿下来。由于失眠,她的神情显得十分疲倦。

“请您原谅,神父,”她说,“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

神父忽略了人家是请他来吃午饭的。他十分不安地表示歉意,连说今天早上有些头疼,趁天还不太热赶忙穿过广场来到这里。

“没关系,”寡妇说,“我只想告诉您,您进来的时候,我正难受得要死要活的。”

神父从衣兜里掏出一本散了页的每日祈祷书。“要不然您再休息一会儿,我来做做祈祷。”他说。寡妇表示不用了,说道:

“我已经好了。”

她闭着眼睛走到走廊的尽头,回来的时候,很利落地把手帕放在折叠椅的扶手上,等坐到安赫尔神父对面时,她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神父,”她态度诚恳地说,“我需要您的帮助。”

安赫尔神父把每日祈祷书装进衣兜里。

“我愿意为您效劳。”

“还是罗贝托·阿希斯的事。”

罗贝托·阿希斯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没有把匿名帖的事置之脑后。昨天临走的时候,他说礼拜六以前不回来了。可是当天晚上,他突然回到家里,一直待在漆黑的屋子中,坐到天色微明,等着他老婆的“情夫”。后来,他实在困得支持不住了。

安赫尔神父惶惑不解地听她诉说着。

“这件事毫无根据。”他说。

“您不太了解阿希斯家的人,神父,”寡妇回答说,“他们都爱想入非非。”

“我对匿名帖的看法,蕾薇卡是知道的,”他说,“您看,我是不是再同罗贝托·阿希斯谈一谈。”

“千万可别谈,”寡妇说,“那等于是火上浇油。不过您要是在礼拜天布道的时候谈一谈匿名帖的事,我想罗贝托·阿希斯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安赫尔神父摊开双臂。

“那怎么行啊,”他大声叫嚷起来,“那不是小题大做吗?”

“防止犯罪比什么都重要。”

“您认为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岂止是这样认为!”寡妇说,“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阻止不了他犯罪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坐到桌前。一个赤脚的女仆端上来米饭菜豆、半熟的蔬菜和一盘肉丸子,上面浇了一种暗红色的浓汁。安赫尔神父闷头吃起来。辛辣的胡椒、房间里死寂的气氛、内心纷乱的思绪使他回想起在马孔多的一段往事。当时,他刚刚开始担任神职,住在一间简陋的小房子里。一天中午,也像今天一样,天气炎热、尘土飞扬,他拒绝给一个上吊自杀的人举行基督教的葬礼,原因是狠心的马孔多居民反对安葬这个自寻短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