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7页)

那帮人还在吆喝:“狠狠揍那黑小子,把他五脏六腑都给打出来!”

“挥臂往上打!揍死他!揍死那个大小子!”

我佯作摔倒,一个小伙子也沉重地倒在我旁边,好像什么人一拳撂倒了我们两个。那两个把他摔倒在地的家伙在他身上绊了一下,一只穿运动鞋的脚正踩在他腰眼上。我连忙滚开,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

我们殴斗得越卖力,那帮人就显得越凶狠。然而,我又在为我的演讲发愁了。我会讲得怎么样呢?他们会赏识我的才华吗?他们又会给我些什么呢?

我还在机械地挥舞拳头,突然发现小伙子们相继退出了格斗场。我感到吃惊,感到恐慌,仿佛只剩下我只身一人来经受未知的危险。我马上明白了,原来这是那帮小伙子事先商定的。根据惯例,留在格斗场里的最后两个人得决一胜负,胜者有奖。这一点我发觉得太晚了。锣声一响,两个身着晚礼服的男人跳进了格斗场,给我们解去蒙眼布。我定睛一看,眼前站的是那帮小伙子中身材最为魁梧的塔特洛克。我感到一阵恶心,直想呕吐。我耳边的第一声锣音未尽,第二遍锣又敲响了,他随即向我扑来。我无计可施,只好朝着他鼻子狠揍过去。他仍紧紧逼近,浑身一股刺鼻的汗臭。他面部黝黑,毫无表情,只有眼睛十分机灵,闪现出对我的仇恨,而且有些发红,那是因为刚才的一番混战使他产生了极度的恐惧。我感到焦急,我要发表演说,而他却不停地向我打来,好像成心要打得我把演说词忘得一干二净。我一次又一次奋力猛击,也任凭他一拳拳打在我身上。突然,我灵机一动,轻轻地打了他一拳。随即我们扭打成了一团。这时我压低了嗓门对他说:“假装我把你打晕了过去,奖金都归你。”

“我可要打断你的脊梁骨,”他嘶哑地低声回答。

“难道为了他们?”

“为我自己,浑蛋!”

他们叫嚷着要我们分开,塔特洛克一拳打得我一个踉跄,转了一个圈。我好似一只被震动了的摄影机转着圈摄进了四周的场景,只见眼前一片蓝幽幽、灰蒙蒙的烟雾,下面蹲伏着狂笑的人群。一张张涨红的脸,显得精神紧张。刹那间,一切都在摇晃,解体,继而浮动了起来。接着,我脑子清醒了,塔特洛克正在我面前跳跃,我眼前飘忽的影子原来是他向我劈来的左手。我把身子往前一倾,头正好撞在他汗涔涔的肩膀上。我小声道:

“我外加五美元。”

“见你的鬼!”

然而,因为我压在他肩上,他的肌肉倒稍微松弛了一点儿。我又轻轻地说:“七美元,怎么样?”

“给你妈去吧。”他答道,说时对着我心窝就捅了一拳。

我死抱住他不放,一面用头顶撞他,随后我一个箭步闪开。可是拳头还是像雨点般地落在我身上。我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回击。我一心想发表演说,别的都无关紧要。因为,在我看来,只有这些人物才能真正判断我的才能。而现在这个蠢货却要断送我的机遇。于是我打得更加用心机了,忽而逼近他抡上一拳,随即又疾速闪开。我一拳不偏不倚打在他的下颏上,打得他四脚朝天。这时我听得有人扯开嗓子在叫喊:“我把钱押在那壮小子身上了。”

这话几乎使我失去了警惕性。我感到犹豫不定:该不该对他的叫嚷来个针锋相对,力争取胜?这会不会与我的演说的精神不符?此刻该不该表示谦卑,实行不抵抗主义?我还在左右跳动,哪晓得迎面飞来一拳,正中我头部,把我的右眼打得像玩偶匣中的玩偶一样暴了出来。我这就没有犹豫的余地了。我跌倒下去,厅内一片喧嚷。我宛如在梦境中摔倒,周身软弱无力,欲倒不得,好似在仔细选择落点。格斗场的地面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一跃而起托住了我倾倒的身躯。不一会儿,我苏醒了过来,只听得有人以催眠似的语调一字一顿地报出了个“五”字。我软瘫在地上,朦胧之中,看到那一片肮脏的灰色帆皮上面有我一块紫褐色的血斑,形如蝴蝶,晶莹发亮。

有人拉长了调门喊出了“十”,于是我就被拽了起来,拖到了一张椅子前面。我坐在那儿,迷迷糊糊。眼睛剧痛,而且随着心脏的跳动不断地肿胀起来。我寻思着:他们现在还会不会让我演讲呢?我浑身湿淋淋的,口腔还在不停地流血。按照吩咐,我们靠墙站成了一排。小伙子们连声向塔特洛克道贺,揣摩着可以捞到多少犒赏,对我当然不屑一顾,理也不理。一个伤了手的小伙子还在呜咽。舞厅上首,身穿白色上衣的侍者们卷走了简易格斗场的设备,又就地铺上了一块正方形的小地毯,四周安放了许多椅子。我忖度着,也许我将站在这块地毯上发表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