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7/9页)

“你不觉得如果你放手彻底地把他身上的一切都如实写出来会更加有趣吗?”

“噢,那可不行。要是我那么写的话,埃米·德里菲尔德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她请我执笔写这本书正是因为她相信我下笔谨严。我可不能辱没自己的绅士身份。”

“看来一个人既要做绅士又要当作家,是很不容易的。”

“那倒不见得。此外,你知道那些评论家是些什么样的人。如果你说出真情实况,他们只会说你愤世嫉俗,而一个作家得到愤世嫉俗的名声可没有什么好处。当然啰,我承认如果我毫无顾忌地放开手来写的话,这本书准会引起轰动。要是我把这个人身上所有矛盾的两个方面都展示出来:他对美的热切追求和他对自己责任的轻率态度,他的优美的文体和他个人对水和肥皂的厌恶,他的理想主义和他在那些下等的酒店里的痛饮,那会相当有趣。可是说实在的,这样做值得吗?他们只会说我在效法利顿·斯特雷奇。不,我觉得用含蓄、美妙、相当灵巧的写法可以做得更好,你知道我说的那种方式,而且还要亲切。我认为一个作家在动手写一本书之前就应该在自己的脑海中看到这本书的样子。我看到的这本书很像凡·戴克的一幅肖像画。有很强的感染力,颇为庄严,表现出一种高贵的气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想写八万字左右。”

罗伊一时完全陶醉在对美的冥想之中。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么一本书,是八开本,拿在手里又薄又轻,页边的空白留得很宽,纸张精美,字体清晰好看。大概他连书的装帧都见到了,书皮是平滑的黑色布面配着金边和烫金的字样。不过阿尔罗伊·基尔毕竟是个凡人,所以就像我在上文所说的,他不可能一直陶醉在对美的向往中。他坦率地对我笑了笑。

“可是我到底怎样来处理第一位德里菲尔德太太呢?”

“这是家丑,”我嘟哝道。

“她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她和德里菲尔德结婚多年。埃米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非常明确,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达到她的要求。你想,她的意见是罗西·德里菲尔德对她丈夫起了极其有害的影响,她尽力想从精神上、身体上和经济上把他毁了;她无论哪方面都不如她丈夫,至少在智力和心灵上是如此,而德里菲尔德只是因为精力充沛,元气旺盛,才没有给搞垮。当然他们之间的婚姻是很不幸的。她也确实已经去世多年,再把过去的那些丑闻抖搂出来,让好些不光彩的事出现在公众面前,看上去似乎令人遗憾;然而事实是没法改变的,德里菲尔德的所有最伟大的作品都是在他和他第一个妻子共同生活时写成的。我自然很欣赏他的后期作品,谁也不像我那样意识到他后期作品中所体现出的纯真的美,它们还表现出一种含蓄和一种古典式的严谨,这些都很值得钦佩,但是尽管如此,我仍然不得不承认这些作品没有他早期作品中的那种风味、活力和喧闹的生活气息。我确实感到不能完全忽视他第一个妻子对他作品的影响。”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问道。

“哦,我觉得他整个这部分的生活还是可以用力所能及的最含蓄和巧妙的笔法来加以处理,这样就既不触及那些最敏感的地方,同时又显出一种很有男子汉气概的坦率,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要是做到这一点,那会很动人的。”

“听起来这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

“我认为没有必要一丝不苟地详细叙述。这只是一个下笔写得恰到好处的问题。能省略的地方我决不多费笔墨,不过我还是会指出一些最关键的事实让读者去领会。你知道,不管你的主题多么粗俗,只要你用庄重的态度加以处理,就可以冲淡那种令人不快的色彩。不过我只有掌握了全部事实才能做到这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罗伊讲起话来流畅自然,这表明他是一个很好的演讲人。我真希望:(一)我能这么富有说服力地恰当地表达我的思想,从来不会找不到需要的字眼,每个句子都可以毫不踌躇地说出口来;(二)由我这么一个渺小的无足轻重的人来代表那些罗伊生来就能应付的很有欣赏能力的广大听众,而不觉得如此可悲地难以胜任。可是这时他住口不说了。在他那张因为洋溢着热情而泛红、因为天热而渗出汗水的脸上露出了亲切友好的神情,他那双带着咄咄逼人的光芒注视着我的眼睛也变得柔和起来,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就是你得出力的地方了,老伙计,”他和气地说道。

我一直发现在你无话可说的时候就别说话,在你不知如何回答别人的话的时候就保持沉默,这是生活中一个很好的策略。这时候我没有开口,也和颜悦色地看着罗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