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9页)

的气象堂皇的散文的华丽文辞、那种敬畏和虔诚的气息以及所有那些高尚的情操留下深刻的印象,总之,用来表达这一切的文体华美而不过分,语调悦耳却不缺少阳刚之气。因而这篇文章本身就是美的化身。如果有人指出爱德华·德里菲尔德也算是个幽默作家,在这篇颂扬他的文章里偶尔插入一句俏皮话会给文章增添光彩,那么就该回答说这毕竟是一篇悼词。大家都知道,美并不欢迎幽默对她做出的羞怯的友好表示。罗伊·基尔那天和我谈到德里菲尔德的时候认为,不管他有什么缺陷,也都被洋溢在他作品中的美所弥补了。现在回顾这次谈话,我觉得罗伊的这句话最叫我感到恼火。

三十年前,上帝是文学界最时髦的内容。信仰上帝是合乎体统的行为,新闻记者们用上帝来点缀一个知语或平衡一个句子;后来上帝不时兴了(说也奇怪,板球和啤酒也跟着一块儿过时了),牧神开始流行。在成百部的小说中,草地上都留下了他的蹄印;诗人们看到他出没在暮色苍茫的伦敦公园里;萨里郡和新英格兰的女文人,这些工业时代的仙女都不可思议地在他粗鲁的拥抱中献出了她们的童贞。从此她们在精神上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可是牡神后来也不时兴了,美代替了他的位置。人们到处可以见到这个字眼,有时在一个短语中,有时在描写一条大比目鱼、一条狗、某一天、一幅画、一种行为和一件衣服的句子中。好些年轻女子(她们各人都写了一本极有成功希望、充分显示她们才能的小说)絮絮叨叨地用各种方式谈论着对美的感受,有人影射暗示,有人说笑逗趣,有人热情奔放,有人娇媚动人;那些大概刚从牛津大学出来却仍带着那儿光荣的云雾的年轻男子,总在周刊上发表文章,告诉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艺术、生活和宇宙;他们在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稿纸上潇洒随便地到处写上美这个字眼。可怜这个字都给用滥了。咳,他们可真把这个字使唤苦了!理想有着各种名称,而美只是其中之一。我不知道这种喧嚣是否不过是那些无法适应我们这个英雄的机器世界的人所发出的悲鸣,也不知道他们这种对美——我们这个丢人的时代里的小耐尔——的热爱是否不过是多愁善感而已。也许我们的下一代对生活的压力更加适应,他们那时就不会以逃避现实的方式,而是以热切接受现实的方式来寻求灵感。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像我一样,反正我觉得自己无法长时间地对着美注视。在我看来,哪个诗人的诗句都不像济慈的《恩底弥翁》的第一行那么虚假。每逢那个被称之为美的事物让我感受到它的魔力的时候,我的思想就无法集中。有些人告诉我说他们可以一连几个小时出神地望着一片景色或一幅图画,我听着总不大相信。美是一种销魂的感受,就像饥饿一样十分简单;其实对它并没有什么好多说的。那就仿佛玫瑰的芳香:你能闻到,不过如此而已。正因为这样,所以所有那些对艺术的评论都很令人厌倦,除非在这篇评论中没有谈到美,因而也就没有谈到艺术。评论家在谈到提香的《基督下葬》,那幅也许是世上所有绘画当中最最富有纯粹之美的作品时所能告诉你的,就是叫你亲自前去观赏。别的他要说的就是画的历史、画家的传记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可是人们还给美添加了许多别的品质——崇高、人情味、柔和、爱——因为美并不能长时间地使人得到满足。美是完美无疵的,而任何完美无疵的事物也只能吸引我们一会儿工夫(这就是人的本性)。那位看了《费德尔》后问“Qu'est-ceque ça prouve?”的数学家其实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么一个傻瓜。除非把一些根本与美无关的因素考虑在内,否则谁都不能解释为什么帕埃斯图姆的多利斯圣殿比一杯冰啤酒更美。美是一条死胡同。它就像一座山峰,一旦攀登到了峰顶,就会发现往前无处可去。因此我们最终发现埃尔·格列柯的作品比提香的作品更富有吸引力,而莎士比亚的并不完美的成就也比拉辛的尽善尽美的作品更为动人。关于美的文章实在太多了,因此我也添上这么一点议论。美是满足人的审美本能的事物。可是哪些人才要得到这种满足呢?只有那些把饱食当作珍馐的傻瓜。我们应当面对现实:美有点儿令人生厌。

评论家写的那些关于爱德华·德里菲尔德的文章当然都是欺人之谈。其实他的最显著的长处既不是给予他的作品活力的现实主义,也不是他的作品所具有的美,也不是他对水手的鲜明生动的刻画,也不是他对含盐的沼泽、暴风骤雨和平静无风的天气以及隐隐约约的小村庄的富有诗意的描写,而是他的长寿。对老年人的尊敬是人类最应受到赞美的一种品格,而且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这种品格在我们国家要比无论哪个别的国家都更明显突出。其他民族对于老年人的敬畏和热爱往往都是理论上的,但我们对老年人的敬畏和热爱却是实实在在的。除了英国人,谁会把考芬园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