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6页)

“是吗?”

“她多次问候你。”

“真谢谢她,我还以为她不记得我了。”

“不,她记得。你大概六年前在那儿吃过一次午饭,对吗?她说老头儿见到你很高兴。”

“我觉得她可并不高兴。”

“哦,这一点你可错了。当然啰,她不得不非常小心。老头儿老是受到那些想要见他的人的纠缠,她不得不让老头儿节省精力。她总怕他过分劳累。你只要想想她竟然使老头儿活到八十四岁,而且始终神智不衰,那实在了不起。老头儿去世后,我常去看她。她非常寂寞。不管怎么说,她全心全意地服侍了德里菲尔德整整二十五年。要知道,这可是奥赛罗干的工作,我真替她感到难过。”

“她年纪还不算大。没准儿她还会结婚的。”

“不会的,她不会这么做。那样的话就太糟了。”

谈话稍微停了一下,我们都抿了一口白兰地。

“在德里菲尔德成名前就认识他的人,如今在世的只有五个,你大概也是其中之一。有一个时期,你常去拜访他,是吗?”

“拜访过不少次。那会儿我几乎还是个小孩,而他已经是中年人了。你知道我们并不是知己的好友。”

“也许不是,不过,你一定知道不少他的事情,那是别人所不知的。”

“大概是这样。”

“你有没有考虑写一些对他的回忆?”

“天哪,这可没有!”

“你不觉得你应该写一下吗?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小说家之一,也是维多利亚时代最后的一个小说家。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小说和近百年来写出的任何一部小说几乎一样有希望传诸久远。”

“不见得吧。我总觉得他的小说相当乏味。”

罗伊望着我,眼睛里闪烁着笑意。

“你就爱这么抬杠!不管怎么说,你得承认有你这种看法的人是少数。不瞒你说,他的小说我不只看过一两遍,而是六七遍。每看一遍都觉得更好。你有没有看过他去世时评论他的那些文章?”

“看过几篇。”

“意见那么一致,真是惊人。我每一篇都看了。”

“要是每一篇的内容都没什么不同,那不是很不必要的吗?”

罗伊和气地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觉得《泰晤士报文学副刊》上的那篇文章十分精彩。看看它对老头儿就会有很好的了解。我听说《评论季刊》下几期也要刊登好几篇文章。”

“我仍然认为他的小说相当乏味。”

罗伊宽容地微笑着。

“你的看法和所有说话有分量的评论家的看法都不一致,你不觉得有点儿不安吗?”

“倒没觉得怎么不安。我动笔写作到现在已经三十五年了;你根本想不到我看见过多少人被捧为天才,享受了一时间的荣耀,然后就湮没无闻了。我不知道这些人后来怎么样了。死了吗?还是关进疯人院了?还是藏在办公室里?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作品借给哪个偏僻的村子里的医生和老姑娘看。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仍是哪个意大利pension里的大人物。”

“哦,不错,这些都是昙花一现的人物。我见过这样的人。”

“你还做过关于他们的演讲。”

“那是免不了的。只要办得到的话,总该帮他们一把。你知道那些人决不会有什么前途。去它的,反正宽厚待人总是做得到的。可是,不管怎么说,德里菲尔德并不是那一类人。他作品的全集共有三十七卷,在索思比书店的最后一套卖了七十八镑。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他的书的销售量每年稳步增长,去年是销售量最多的一年。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上次我在德里菲尔德太太那儿时,她给我看了他的稿费收入清单。德里菲尔德的地位已成定局。”

“谁能说得准呢?”

“嗳,你不是觉得你能吗?”罗伊尖刻地答道。

我并没有生气。我知道我把他惹火了,暗自感到高兴。

“我觉得我少年时形成的出自直觉的判断还是正确的。那时候,人家告诉我说卡莱尔是个伟大的作家,我很惭愧,觉得他的《法国革命史》和《旧衣新裁》简直读不下去。现在还有人会读他的这些作品吗?我原来以为别人的意见总比我自己的高明。所以我勉强相信乔治·梅瑞狄斯的作品文笔华丽。可是我心里却认为他的作品矫揉造作,冗长啰嗦,也不真诚。现在,许多人也都这么认为。那时候,人家告诉我说你要是欣赏瓦尔特·佩特,那就表明你是一个有教养的青年,于是我很欣赏瓦尔特·佩特,可是天哪,他的《马利乌斯》真把我读得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