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第10/34页)

她可以沉下去,摆脱眼前的这些人。他们在微笑,庞大的人被抬高到直对天花板。他们所在的房间暖和、气闷,红色和白色,白色和红色,红地毯,壁炉里堆积的鲜红火焰。这都太过分了,太高,太大,太强烈。她只想溜走,藏到某个地方,让这一切都从她的眼前消失。但那个散发着气味的包裹,一次又一次递到她的面前。

“好了,那么,艾米莉,这是你的孩子。”带着笑意,却是专横的声音从妇人的大床传来,“这是你的孩子,艾米莉。”

这个谎话把她搞糊涂了。这是游戏、玩笑,她必须对它发笑呢,还是抗议?就像她父亲胳肢她的时候,这种折磨在以后的岁月里,会在噩梦中重现。此时她该大笑、抗议还是挣脱?她凝视周围的这些脸,母亲、父亲、保姆,因为他们都背叛了她。这不是她的孩子,他们都知道,那为什么……但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这是你的孩子,艾米莉,你必须爱他。”

包裹起来的东西朝她推过来,假定她会伸出胳膊去接。又是一次欺骗,她没有接到,接过去的是保姆。但此时他们都笑着称赞她把那包裹起来的东西接在怀里。这样实在太过分了,说谎说得太过分了,爱也显得太过分了。对她来说他们太强大了。而她确实抱着那东西,那东西总是被递到她面前,对着她,朝着她。她抱着它,怀着充满激情的、强烈的、要保护它的爱来爱它,但这种爱实际上是一种花招、一种背叛,外面火热,里面却是一个冰核……

此时的房间换成了挂着红天鹅绒窗帘的那一间,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一件带花纹的罩衣。她站着看一个张着嘴的矮胖婴儿。那婴儿木呆呆地坐在地毯上铺开的一块亚麻地毡上。

“不对,不该那样,应该这样。”她命令道。小男孩敬佩地看着自己这个强壮、聪明的辅导老师,他试着要把一块积木放到另一块上面。积木倒了。“像这样放!”她尖声叫道,情绪亢奋地跪下来,非常快、非常熟练地把积木一个接一个地搭上去。她那么全神贯注地做着,她有这么做的需要,想做得好,显示她能够做,向自己证明她能够做。一脸和气的婴儿坐在那里,看着她做,被打动了,但他要做的话就不容易了。是的,搭积木对他来说并不容易,完美地把积木放到别的积木上面,角对角、边对边地放。“不对,不该那样,应该这样!”她的叫喊响彻这个房间,在隔壁房间、楼下房间和花园里回荡。“像这样,宝贝,你没看见吗?像这样。”

由于我去了艾米莉的另一个家,她和我的关系继续朝着轻松的方向发展。比如,有一天上午,我能就她没洗干净的脸和肿眼泡发表看法了。前一天她没有去杰拉尔德那里,此时也没有要去的迹象。快到中午了,她还没有换上出门穿的衣服,而穿着睡觉时穿的衬衣模样的棉布衣服,这衣服曾是夏季的晚礼服。她坐在地板上,搂着雨果。

“我真一点也弄不明白我在那里干什么。”她说,把这当作一个问题提出来。

“应该说,你在那里什么都干呀。”

她把目光死死盯住我。她笑得有点苦涩,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不错,要是我不干,有人会干的。”

这可是我没预料到的:这可以算是过于成人化的想法。即便是在我暗自赞许她的见识的同时,我也产生了警觉,因为这个想法的另一面——它的阴影实在幽暗,会引向种种不安和绝望,确切地说,这经常是走向自杀的第一步……至少这对于精力耗尽的人是最致命的。

但我想要回避:“非常正确。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都可以在床上睡大觉了!”不过我心里想到的是:为什么你现在有这样的感觉?此时此刻。是什么引起的?

她笑了——是啊,她非常敏锐,脑子很灵活。“哦,我不会割自己的喉咙的!”然后,她来了一次彻底转变,冲口而出:“可我那么做的话,又怎么样?”

“是因为莫琳吗?”我问。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了。

我说的傻话能让她反省一下自己,她情绪比刚才稳定了一些。她看着我——我从她这类目光中多次看到过嘲讽火花的闪现。这一次的意思是:啊,一个轰动事件!他不爱我了,他爱别人了!

“莫琳……”她让这个名字从嘴里滑出,如同耸一耸肩,她确实耸了耸肩。可随后她屈尊地对我坦白:“说实在的,不是莫琳,现在是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