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相知(第3/3页)

她十几岁时候的盼望,就是早点上班,早点变成工人,早点独立。

一切都很顺利,进厂名额都安排好了,她喜滋滋等着当工人了,陈老太通知她,名额取消了,让她去江西插队落户。

“我不用去插队的呀!哥哥已经去四川了,我按政策可以进厂的啊!”陈秀娥非常委屈。

“年轻人,不要怕吃苦,去跟贫下中农锻炼学习,这个是伟大领袖号召的,”陈老太一脸又红又专的铁石心肠。

陈秀娥是哭着上的火车。看着上海的烟囱在自己身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过来,自己去插队,只是陈老太跟厂里的一个协议。这样弟弟就不用去农场,可以直接进厂了。后来恢复高考,弟弟第一年就考上了大学;再两年,哥哥也上了大学。大学毕业,他们如鱼得水,又过几年,哥哥公派去美国,没有再回来。又过几年,弟媳也去了美国,也没有回来。

只有陈秀娥在江西十年。在江西的田埂里弯着腰,数着星星,一颗大白兔奶糖捏在手里几个星期,不舍得吃。

生了个女儿,粉雕玉琢的小人,忍心让她跟自己一起受苦么?不,要回上海,要送回上海!

等到钱枫下岗他们俩回到上海时,一切都物是人非,而又似曾相识。

还是要仰陈老太的鼻息,住她的屋头,看她的脸色;从前哭着喊着拉自己衣服不撒手的小孩,现在只是冷冷怯怯地对自己旁观。

人生几十年,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陈秀娥这一场哭,哭得气壮山河、婉转流长,哭得岁月不知、人事不省。等到终于刹住车,天都已经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