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情书

对于国庆去陈末家玩这件事,肖涵非常认真。他一丝不苟地按闹钟时间起床,一丝不苟地刷牙,一丝不苟地把上嘴唇几根尚未很硬的胡渣刮掉,然后一丝不苟地在被刮破的地方贴了张创可贴。

穿什么衣服,肖涵也想了很久。除了校服外,这种天气,他只有两件格子衬衫,密集恐惧症一样的大格小格,都是关爱萍在陈秀娥上班的鞋店隔壁买来的。陈秀娥说:“这两件好,很年轻,很洋气的,儿子大了,你要买点登样的衣服了!”大减价,另外老板娘看陈秀娥面子,再打了八折。

但肖涵看到就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关爱萍的审美已经被陈秀娥和张启明带跑了那么远了。但不满他闷在心里,面子上只是微笑。买都买了,怎么办?总不能浪费。天冷一点配在校服背心里穿。

但今天站在大衣橱的镜子前,肖涵把两件崭新的格子衬衫都又试了一遍,最后默默还是换上了校服白衬衫。

钱佳玥起了一个大早,也在为这场聚会精心打扮。自从上了中学后,周末她就很少跟在肖涵屁股后面出去玩了。上小学时,一群人去西宫打游戏、看电影,她还能跟在里面,别人下军旗她还能当裁判。但上了初中,这种机会越来越少了。肖涵跟毛头,除了看碟打游戏,就是出门打篮球。

今年暑假的时候,钱佳玥倒是跟着肖涵和毛头去打过几次球,肖涵还说教她。肖涵的胸口贴着她的背心,蒸腾的汗和一种新鲜的肉体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他的手握着钱佳玥手指,让她张开接球。但眼看着毛头把球扔过来了,钱佳玥却心一跳,眼一花。球直撞胸口。青春期,每天胸脯都涨得痛,被打一下,还要强装笑容:“没事没事,我没事。”

钱佳玥是那时候忽然意识到,他们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她虽然从来心里都是肖涵哥哥,但从那以后,想到肖涵会脸红了。浑身有点酸软,密密麻麻的蚂蚁细细地在心里爬。在那以前,钱佳玥只想见到肖涵,但从那以后,她开始想,肖涵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于是,这么难得的校外聚会,钱佳玥一早就起来了。

一睁眼,连厕所都不上,赶快冲到镜子前,把昨晚央求陈老太编的两条麻花辫拆开来看。

说来奇怪,那个时候,全班女生的发型几乎都是一样的。校规规定,不能烫、不能染、不能卷。又要打理方便,又彰显女性魅力,女生们不管脸型,都披着齐肩或再长一点的中长发。上半部的头发两边挑起来,扎一扎,以防散发;再不然就上半部头发左右各挑一点起来,扎两个小辫。但不管怎么样,头发是要披着的,披着才意味——已经变成了大人,变成了高中生。

钱佳玥从前一直是文革干部头,短发。暑假里开窍后,开始不声不响留长发,留到现在,也能齐肩披着了。但是她现在的目标不是齐肩发了,而是陈末的卷发马尾。说来奇怪,一把扎,那么简单那么土的发型,为什么陈末扎起来就特别漂亮。

钱佳玥那时候还没领会到马尾扎的高低纬度带来的视觉区别,单纯认为,是因为陈末的头发是自然卷。卷发加马尾,让陈末在一众齐肩披发里,显得那么出挑、那么活力、那么自信满满。

钱佳玥今天,也是准备这么拷贝一下的。卷发她想了几个方案,一是偷偷用陈秀娥的卷发棒。但那个操作难度太大,动静也太大,被她放弃了。再有一个,就是卡门教她的,编一头麻花辫,睡一觉,第二天起床头发也会卷。

为了这个大计,她不顾陈老太狐疑的目光,央求外婆编马尾;也不管陈秀娥怪里怪气的笑容,对着自己唱了一晚上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晚上睡下去的时候,钱佳玥觉得自己脑袋下面,躺着一朵向日葵,正在绽放。

但今天睁开眼一照镜子,钱佳玥颓了。头发上面没编到的地方贴着头皮,下面编过的地方像咬到一半的方便面。总而言之,就是一碗方便面扣到了脑袋上。

肖涵在楼下等到钱佳玥的时候,看到钱佳玥戴了顶冬天的绒线帽。他狐疑地看看还挺闷热的天空。当然,钱佳玥虽然低着头,也瞥到了肖涵嘴巴上的创可贴。

去刘剑锋家等上了刘剑锋,三人一路骑,就在陈末家小区门口见到了卡门。

这是比春游还开心的日子。陈末说,陈彭宇和赵依芳一大早就要出门老战友聚会,家里留给他们随便玩。

电铃按了五遍,陈末才开门。果然,一进门,陈末还是睡眼惺忪蓬头垢面的样子。

但第一次来陈末家的肖涵和刘剑锋被震慑了。

滚地龙、石库门、老弄堂,都不要谈了。90年代的上海,好一点的公房,不过两室一厅十几平,那个厅,就是小小一个,四五平。了不起,把一堵墙敲掉,小房间也当厅;再了不起,两套一买,把其中一套通通当厅。撑到头,也不过十几平。而陈末家的厅,看上去足足有二三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