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故事(第9/23页)

盖雷点点头,手指屏幕道:“‘听’这个字中间这些笔画的弧度变了,七肢桶好像就是这样表达出‘清楚’这层意思。”

“说得对。这种变形规律适用于许多动词。‘看’这个符号同样也能这么一转,传达出‘看得很清楚’的意思,‘读’和其他动词也是这样。问题是,文字中它们改变字形,笔画里多了些弧度,可说话时却不是这么变的。口头语言中,它们只在这些动词前面加上前缀,表示位与格的变化。而且,‘看’与‘听’各自的前缀并不相同。”

“我还可以举出其他例子,但想法就是这个,我想你也明白了。从根本上说,七肢桶的语法分为两个领域:口头语言与书面文字。”

盖雷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人类文字体系中有相似的例子吗?”

“数学方程式,音乐舞蹈的标记符号。但这些符号都有各自专门的应用领域,像我们现在的谈话,就不可能用这些符号来记录。但我想,七肢桶的文字可能有这个能力。等我们了解得更多,我们也许能够把现在的谈话用七肢桶的书写系统记录下来。我认为,它们这套系统是一套完全成熟的通用型语标文字体系。”

盖雷眉头紧锁,“照你这么说,它们的文字和说的话是两套各自独立的语言。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事实上,我想这么做:把它们的文字标注为‘七肢桶语言B’,以前标注的‘七肢桶语言A’专指它们的口头语言,这样更准确一些。”

“慢着。明明一套语言体系就够了,它们为什么用两套?还得费功夫多学一套。这种搞法不是平添一重麻烦吗?”

“像英语拼写一样麻烦吗?”我说,“从语言的进化过程来看,最主要的进化动力并不是易于学习。对七肢桶来说,也许口头语言和书面文字在文化和认知方面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与其以一套语言为基础发展出多种变化,倒不如干脆弄两套语言来得便当。说不定它们就是这么想的。”

他想了想我的话,“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没准儿它们还觉得人类语言多余,除口头语言之外又开发出一套与说话完全相同的书面文字,两套沟通渠道一样,其中一套不是浪费嘛。”

“这种想法大有可能。如果我们能知道它们为什么还有一个不同于口头语言的书写系统,应该可以更好地了解它们的情况。”

“这么说,咱们不可能靠它们的文字帮忙,学习它们的口语喽?”

我叹了口气,“是啊。两套语言,对咱们当下来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觉得A、B两套语言,咱们任何一套都不能忽视。只有找个双管齐下的办法。”我指指屏幕,“文字语法,这种针对视觉的二维平面语法,只要掌握了,肯定对你今后了解它们的数学符号大有好处。我敢打赌。”

“说得有理。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动手,问它们些数学问题?”

“还不到时候。只有等咱们对它们的书写系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之后才谈得上别的。”盖雷装出一脸垂头丧气的表情,我笑了笑,“我的好先生,耐心点儿。耐心是一种美德。”

等你六岁的时候,你父亲会去夏威夷参加一个会议,我们母女俩将陪他一块儿去。你会欢喜雀跃,几个星期前就早早地开始准备。你会问我椰子、火山和冲浪的事,还会在镜子前面练习呼拉舞。你会把一只旅行箱填得满满的,把想带的衣服和玩具全都塞进去。你还会拖着行李箱满屋子走,看你拉着它能走多远。你还问我能不能把你的图画魔板放在我的箱子里,因为你的箱子已经放不下了,而你离了它过不下去。

“你用不上这么多东西。”我会说,“那边好玩的太多了,带这么多玩具你没时间玩。”

你会好好考虑,你的小眉头上会皱起两个小窝窝,每当你绞你的小脑汁时就会这样。最后你总算同意少带一点儿玩具,但你的期望却一点儿也没有减少,反而一天比一天高。

“我想现在就去夏威夷。”你会大声哭号。

“有时候等待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我会说,“有了等待,到时候会觉得更好玩。”

可你的小嘴还是噘得老高。

在我提交的下一份报告中,我表示语标文字这个说法不准确,因为在普通语标文字中,每个字都与口语中的一个词相对应。而七肢桶的语标却并不以我们所想象的方式与它们的口语产生关联。我也不愿意使用表意符号这个说法,因为在过去的使用过程中,我们为这个说法赋予了别的含意。我建议使用“七文”这个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