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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这番陈词字字强劲,句句铿锵,有理有据,有义有情,渐渐说得赵佶暗自点头。赵佶不得不承认,燕青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他不由得便对毁约之举产生了悔意。可是想到蔡京等人那番痛心疾首的劝说,当时也是觉得很有道理。究竟该听谁的呢?赵佶这时是摇摆不定,心乱如麻。

师师见赵佶沉吟不语,知其秉性优柔尚难决断,乃以目示意燕青,趁热打铁,再加强点儿火候。

燕青会意,又坚定沉着地言道,皇上或许以为,我义军人马不过区区数万,就此一举剿灭,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燕青奉劝一句,皇上莫小觑了我梁山泊英雄。我们若真要动手,将这汴京城搅他个地覆天翻不是做不到的。童贯那厮带十万大军与我们交手而大败亏输,这事皇上应当是记忆犹新吧?不是我说大话,倘我燕青天亮时还没回到驿馆,保管这皇城脚下就四面火起,杀声一片。那种局面朝廷是否收拾得起来,恐未可知也。退一步说,就算我义军兵马敌不过京畿的禁军主力,但这数万之众是官军杀得干净的吗?那幸存下来的弟兄难道不会誓死为被坑害冤杀的兄弟报仇吗?报仇雪恨的目标难道不会锁定在皇上身上吗?不瞒皇上说,我们为防变故,早已是于城中潜伏着一支秘密力量的。一旦事态有变,他们即会四处出击,令朝廷防不胜防。到那时,皇上还能卧在皇宫里安享太平,还敢轻车简从地来这镇安坊寻欢作乐吗?彼时只怕是即便皇上这颗龙首保得住不被人暗里取去,也不得不时刻蜷缩于铁甲铜袍重重护卫中,过着囚徒一般的日子。活到这个份儿上,乃与行尸走肉何异乎?若谓燕青危言耸听,皇上不妨拭目以待。以上燕青所言或属唐突,但为皇上为大宋的千秋大业计,燕青不敢不披肝沥胆,直言奏之。燕青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了,信之乎,纳之乎,唯凭圣裁也。

燕青说罢,不卑不亢地走到一侧,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从容坦然地静候着赵佶的反应。

燕青的这些话,其实是真里含假,半实半虚,却着实把赵佶唬了个心惊肉跳。从义军能够迅速准确地获取到皇宫里的秘密情报,以及义军敢于委派燕青孤身前来与自己交涉这些现象上,赵佶深感梁山泊这些强人的能量和手段都甚是了得,燕青说的并非大话,这些人是说得出也能做得到的。

这样一伙强人,真是很难驾驭,即便是现在归顺了朝廷,日久也难说不再生事。从这一点上看,蔡京等人的见解应属深谋远虑,不乏先见之明。然而招安协议既成,再出尔反尔却是明摆着理亏,这个失信于天下的恶名,是无论怎么解释也难以抹杀的。

这还在其次,燕青透露的那个暗藏的复仇力量,才是最最可怕的事情。出主意变招安为剿灭的是蔡京、童贯、高俅,但翻云覆雨的拍板定夺者却是他赵佶。将来复仇者的目标,十有八九会如燕青所说,要锁定在他赵佶身上的。这可就很不美妙了。

赵佶是个性情中人,最喜欢无拘无束地游乐,多少年的皇帝生活也是这么过来的。其兴致所至,山林古寺、勾栏瓦舍随意出游,从来没出过什么危险,盖因其从来没树过什么私家死敌也。若是与梁山泊这帮人结下了仇,今后可就再也休想过那种潇洒无羁的逍遥日子了。终日被禁锢于深宫后苑里,还要日夜提心吊胆地防范不测,那种日子对于赵佶来说,简直是比死了还难受。梁山泊义军造反的旗号本来也不是针对着自己的,自己何苦自找着去做这个冤头债主呢?

想到这里,后悔之意在赵佶心里渐渐占了上风。

他向坐在一旁静待他表态的燕青暗暗瞟去一眼,又忖道,若是自己执意翻脸,恐怕眼前这一关都未必过得去。莫看进来的只有燕青一个人,谁知道在外面他们埋伏了多少高手。他们没有铤而走险,轻举妄动,先派燕青进来谈判,显见是接受招安之意并未改变。那么,目下的明智之举,只能是顺水推舟地做个人情,平风浪于萍末,化干戈为玉帛。唯其如此,方可令险象顿消,万事皆安也。至于招安以后将会出现什么问题,那是将来的事,就留待将来再说罢了。

思忖已定,赵佶转向燕青,努力端着个皇帝的架子,矜持地说道,燕青壮士快人快语,振聋发聩,朕看你倒是不输于当年诸葛舌战群儒之口才风度也。

燕青察度赵佶的神态,已了然洞悉了他的心理变化,知道这时候需要给赵佶留出面子台阶,便恭敬地起身打拱道,小乙一介莽夫,或有言语失当处,恳望皇上海涵。

赵佶乃作宽容状道,你率直而言,言无不尽,朕听来很是痛快,亦以为颇有道理。不过朕要告诉你,你们听到的消息并不确切。朝中确实有人因吴智被杀之事对你们义军产生了误会,进言罢议招安,但那不是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