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第5/7页)

这一刻间房间里空气凝固,静可闻针。

五秒钟过去了。十五秒钟过去了。过去了将近一分钟,色厉内荏、面色涨红地与燕青僵持着的赵佶,终于没敢喊出声来。

师师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暗松下一口气,不失时机地走上去对燕青道,小乙兄弟如何这般无状,能对皇上这么说话吗?

燕青就趁势缓下口气道,小乙其实是只求皇上拨冗听一听我梁山泊将士的肺腑之言,并无冒犯皇上的意思。适才言语不恭,幸乞恕罪。

师师又转身劝赵佶,燕小乙既是奉了他们总头领的命令来拜见皇上,皇上何妨听一听他们欲奏何言呢?

赵佶审度这架势,只好就坡下驴地道,好吧,朕就听听。师师便赶紧扶着赵佶落座。赵佶接过师师递上的茶盅装模作样地呷了一口,向燕青道,你有何话,就快快讲来。

燕青直截了当地问道,据悉,皇上欲毁掉当初签署的招安协议,设计捕拿我梁山泊头领,剿灭我义军人马,果有此事乎?

赵佶听燕青的话说得如此明确具体,颇感诧异,不禁锁了眉心问道,这个说法,你们是从何而知的?燕青自然不会将师师、蕙儿端出去。他洒脱地一笑道,皇上,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梁山泊弟兄不说是八方有耳,亦可算四面来风。凡是我们想知道的消息,是没有打探不到的,何况是这种干系重大的要事。

赵佶听了默然无语,也就等于是默认了燕青的诘问。

燕青继续发问,招安大计是我义军宋总头领与皇上亲自磋商而定,事关社稷,非同儿戏,皇上倏尔变之,其因若何,而其理安在哉?赵佶沉着脸道,这要问你们自己,你们梁山泊人无受招诚意,朝廷焉能不度势而变之。燕青道,皇上此言却是无凭无据,怎见得我们无诚意?

赵佶振振有词地道,你们拥兵城下,聚众闹事,口吐反言,甚至悍然杀害前往劳军的朝廷命官,这算不上是确凿的证据吗?若朝廷容得你们这等无法无天之徒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天下岂有宁日乎?说到这里,赵佶的肝火又旺盛起来,手腕一颤,将茶水洒了一身。师师忙用绢帕为他擦拭,赵佶挥手挡了回去,直视着燕青继续理直气壮地道,朕不是信口雌黄吧?你有何言可辩,朕倒是要洗耳恭听。

燕青不慌不忙地对赵佶拱手揖道,燕青今夜奉命来此,正是要向皇上释清这个问题。我梁山泊义军接受招安的诚意,世人有目共睹,原本无须多加解释。我们若无诚意,岂能毫无保留地撤营毁寨,全部人马均按朝廷指定的路线开赴汴京呢?可以说自我义军拔寨起程时起,便已自绝退路,唯奔招安一途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可能蓄意闹事再起反心呢?皇上指责我们图谋不轨的主要理由,不过就是吴智被杀一事。对此燕青要严正禀告皇上,他那是咎由自取!请皇上莫打断,容我把话说完。那件事情的真相,乃是吴智欺君罔上,偷换御酒于前,出言不逊辱我弟兄于后,我们的弟兄与之讲理,吴智竟欲夺刀动武,导致他在双方的争执中被误杀。整个事件皆是由吴智等人酿成的,主要责任理应由他们承担。此情我们已拜托宿太尉转奏皇上,难道皇上没看到我们呈上去的奏章吗?

赵佶冷冷地哼一声,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另外尚有不同说法。

燕青的情绪不禁有些激昂,他掷地有声地道,纵是另外有一千种一万种说法,事实只有一个!倘皇上不怀偏见,不为某些奸佞的恶意挑拨所左右,认真追查下去,自会查个明白清爽。我燕青若说了一句假话,情愿被五马分尸,碎骨万段!

赵佶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抖,仍冷冷地哼道,就算事情如你所说,吴智自有朝廷处罚,你们也没有权力处斩他。

燕青道,请皇上听仔细,那吴智不是被处斩,而是被误杀。即便是这样,为了表明我们归顺朝廷的诚意,我们宋总头领仍然忍痛下令,将误杀吴智的冯亮弟兄军法从事了。在往常,我梁山泊将士杀了贪官污吏是要立功受奖的,若非是诚心归顺朝廷,冯亮弟兄岂能因为杀了个吴智那样一个狗才而丢了性命?这就是我们诚心归顺朝廷的代价!难道我们用自家弟兄的鲜血和生命表明的心迹,还不能见信于皇上吗?说到此处,燕青一股热泪涌出,模糊了眼眶。

赵佶听着,不无触动地低了低头。

燕青平息一下情绪,目光炯炯地看着赵佶继续说道,恕燕青再说句大胆无礼的话,若我们不是诚心归顺,此刻皇上就不是在这个地方听燕青说话了。纵使这房间周围布满侍卫高手,这行院附近逻卒如梭,我梁山泊好汉欲请皇上换个去处去待着,也不过是费个吹灰之力。然而我宋总头领没下这种命令,我们众家弟兄也没生这个念头。我们在闻知皇上欲变卦毁约的消息后,并未做出立即进行武力抵抗的举动,为什么?就是因为希望招安大计仍可如约完成。当此之际,招安成,则国泰民安;招安毁,则祸乱骤起。皇上如果要听信谄言,一意孤行,于眼前看,是失信于我梁山泊义军;于长远看,乃失信于朝野臣民、天下百姓。那么今后皇上焉能再一言九鼎号令海内,天下又岂可企望升平宁静耶?孰是孰非,何去何从,燕青敬请皇上再三再四审慎斟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