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失重的复仇(第2/11页)

“我想和你谈谈。”刘协开门见山地说,然后他挥了挥手,让伏寿站到亭外。这个简单的动作表明,天子十分清楚曹丕对皇后的感情,而且还利用这种感情把他骗到了青梅亭。曹丕不禁有些心虚,又有些恼火。

“请陛下开示,臣洗耳恭听。”曹丕答道,语气里颇有些气鼓鼓的味道。

刘协慢慢踱步到亭子里,坐在石墩上,然后让曹丕也坐下。曹丕在对首找了个石墩,只坐半个屁股,身子挺得笔直。刘协用手指点了点空荡荡的石台:“我听说曹司空好以青梅酒在此待客,不知有何典故?”

“父亲讨伐袁术之时,曾中途断水。父亲对部下说前方有青梅林,部下们口中生津,士气复振,乃致克敌制胜。父亲为了纪念这段往事,遂在家中建起这么一座亭子。”

“虽说君子重诚,可有时候欺骗他人,不是害他们,而是帮他们。曹司空权变机略,可见一斑,果然是成大事之人。”刘协感叹道。

曹丕不明白他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图,谨慎地保持着沉默。刘协看看他,忽然转变了话题:“你是否觉得,每日清晨的‘五禽戏’对你毫无帮助?”

“不错,纯属浪费时间,”曹丕横下一条心,直言不讳,“我看陛下您练那拳法,也不是那么认真。”

刘协眉头微挑,这孩子果然与众不同,眼光毒辣得很。“五禽戏”只是为了掩饰他武功而杜撰的借口,如今打的拳路,是刘协硬拼凑出来的。

“你说得不错。这‘五禽戏’强身健体可也,可是想驱除心中梦魇,还差了点儿劲。”

听到天子这么说,曹丕眼神闪过一道锐芒。自从被王越挟持,他一直恶魇频频。曹丕不承认自己被吓坏了,可是每天晚上,王越那把带着死亡气息的利剑总会如期而至,剖开曹丕的咽喉或者肚子,甚至挑出眼球,让他尖叫着醒过来,浑身汗如水洗。

现在天子把这件事挑出来说,到底想干什么?嘲笑?还是别有所图?

刘协看着一脸警惕的曹丕,颇有些感慨。他以前在温县山中打猎时,有时候会碰到与母狼走失的受伤幼狼,幼狼一见人靠近,也是这种眼神。

刘协以手抚膝盖,望了一眼司空府前院:“卞夫人爱子心切,教你卧床静养、抱枕服药,孰不知如此根本是南辕北辙,大错特错!”曹丕闻言,似乎有所触动,刘协拿手指着眼前的少年,一字一句道:“心病自然要心药来医。你的梦魇根源在哪里?是对死亡的恐惧!你若是身处静室,一味避趋,只会令畏惧逐日滋生,最终尾大不掉,一世为其所困。越是怕什么,越是要直面以对。等到你见惯生死离乱,心性磨砺如顽石,心中那一点点畏惧,自然烟消云散。所以你的痊愈之道,不在静养,而在历练。战场一日,胜过在家中十年。”

刘协这一席话,说得曹丕为之动容。他一直对母亲的无微不至感到不耐烦,尤其是遇刺之后,卞夫人更是连门都不让他出。这种管束令他精神很痛苦,反而加剧了梦魇的折磨,他都快疯了。

“可陛下,我该如何做呢?”这一次曹丕是心悦诚服地请教。他实在不想继续再过这种日子。只要能够去掉这个心病,哪怕派他去西域都行。

刘协一直在等待这句话,他沉默地敲着手指,未作回答,等到曹丕第二遍问起,才徐徐道:“再过几日,朕就要随郭祭酒北上官渡。你要不要陪朕一起去?”

曹丕惊讶地抬起头来。郭祭酒要北上,这他早就知道,可是皇帝居然也要去?官渡可不是什么安全地方,那是父亲预设的与袁绍决战的战场。

刘协把中指搁在唇边,微微一笑:“嘘,这是个秘密。我此去官渡,将化名刘平,无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然后似是不经意地补充道,“听说那个王越,也会出现在官渡。你的梦魇从他开始,也要从他终结才是。”

这次曹丕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心中颇为兴奋。他毕竟是曹操的儿子,身体流淌的是继承自父亲的冒险血液。可他忽然想到什么,垂头沮丧道:“可是,母亲不会让我走的。自从宛城之后,她就坚决不肯让我们兄弟再靠近战场一步。”

“母鸡护雏,天道常情,然则雄鹰志在四方,终究要从母亲的羽翼下飞出来。”刘协忽然放慢了语速,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望梅而止渴,所以有些谎言,并不违君子之道。”曹丕听到这里,眼神猝亮,苍白的面孔多了几丝红润。

“记住,这是咱们之间的小秘密。”刘协眨了眨眼睛,抬起袖子,他与曹丕的小指头悄无声息地触碰了一下。

两个人谈话完毕以后,曹丕从亭子里走出来,他看了一眼等候在旁的伏寿,转身匆匆离去。伏寿惊讶地发现,这次曹丕居然没对她多做注目,眼神也不似从前炽热,让她心中多少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