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章 桑之落矣(第7/9页)

“师父的竹屋离这里不远,我就想来看看。还以为这里吃鱼的人会很多,哪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有人说在嘉鱼坊里见到了赵稷,卿父就下令让董舒来抓人了。”

于安?我回头看了一眼形如废墟的鱼坊,对无恤道:“如今他是都城亚旅,这些事也的确归他管。他抓到人了吗?”

“没有,早就空了。”无恤走出嘉鱼坊,转身将我从破裂的台阶上抱了下来。

“那你今天来做什么?”

“来看看有什么疏漏的线索。赵稷此人诡计多端,卿父对他很不放心。”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无恤柔下神色看着我。

“为什么卿相当年要毁邯郸城,如今还要尽除邯郸氏?当年卿相杀赵午根本就不是因为赵午忤逆了他,给他难堪,也不是因为一时之怒,对吗?”

“小妇人,你倒是懂我卿父。当年,邯郸城在南,与昔日范氏、中行氏的封地相邻。赵午虽是赵氏宗亲,却与封地同样在南的范氏、中行氏频结姻亲。卿父自己有意往北拓地,又怕久而久之会因疏于来往而失去邯郸城。所以,晋阳城建好后,董舒的父亲董安于就提议以调用邯郸城的五百户卫民填充晋阳为由,试一试邯郸赵氏对卿父的忠心。结果,生了异心的赵午真的拒绝了卿父的命令。卿父一怒之下杀了赵午,一半是泄愤,另一半也是为了施压邯郸赵氏。”

“施压?所以他当年才故意让人把赵午的尸身送回了邯郸城?”

“赵午当时只有一子名唤赵稷。卿父听说,这赵稷只是个爱弄琴鼓瑟,喜山乐水的贵家子弟,所以就打算杀其父,儆其子,另命年少的赵稷为邯郸大夫,以此控制邯郸城。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弱冠之年的赵稷是根硬骨头,非但不‘领情’还引得晋国六卿大乱,害得你们赵氏险些亡族。”

“卿父对赵稷之恨犹在范氏、中行氏之上,可赵稷逃到齐国后一直无踪可寻。上次我在齐国只差一步就能抓住他,却被他施计逃脱。他此番冒险入晋,定是有所图谋,我们不得不防。你在宋国和他见过面,更要小心一些。”

“嗯。”我紧抿双唇点了点头。

无恤摸了摸我的脸,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四处再看一看,待会儿一起回去。”

我冲他微微一笑,继续点头。

杀其父,儆其子。毁了一城人的幸福居然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那五百户卫民根本不是赵氏之民,那是大河对岸的卫灵公寄放在邯郸城的人质。若我祖父将这五百户卫民长途跋涉迁居到晋阳,到时候卫灵公问他要人,难道他还能把人再从赵鞅手里要回来不成?若是要不回来,邯郸与卫国只有一河之隔,承接卫灵公怒气的还是邯郸城民。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赵鞅和董安于对邯郸城设下的圈套,他们根本就打算好了要诱杀我祖父,生生夺走邯郸城!弄琴鼓瑟,喜山乐水……若没有赵氏相逼,我阿娘这一生该过得多幸福,我该过得多幸福……

回去的路上,无恤骑着马抱我在身前。我问:“红云儿,如果你是你卿父,你会杀了赵午,恫吓赵稷吗?”

“不会,我会杀了他们两个。”

“是吗……”我黯然一笑。

“骗你的。”无恤笑着空出手来捏了我的脸颊,“知道你不喜欢杀人,我若要夺城自有我的方法。卿父当年用了最糟糕的方法,邯郸之战是他的耻辱,我可不会让自己留下这种耻辱。”

“无恤,人生百年,竹书千年,史家笔下自有功过。你将来切不要做让世人诟病的事。”

“我知道。但阿拾,这世上有一种苦叫身不由己。”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正如现在,我明明痛恨赵鞅,却还要收拾行囊搬进赵府去调理他的身体,提防他被我父亲埋下的暗子所杀。

无恤对我的痛苦和纠结一无所知。他是高兴的,因为我终于对他避无可避了。

“你不用一样一样收拾了,回头我让人把这几只箱子都搬过去好了。”无恤按住我整理巫袍的手。

“我只在赵府住一个月,卿相病好了,我就搬回来。”我挪开无恤的手,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之前说要进宫问师父一些事,问过了?”

“你师父年纪越大,嘴巴越紧,才问了两句就给脸色看了。有些事还得我自己去找答案。”无恤一撩下摆在蒲席上坐了下来,“你呢?太史可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让我尽心照顾卿相。我去秦国的时候,有人对卿相的吃食动手脚了?”

“一个庖厨里的杂役在鱼汤里下了毒,幸好卿父那日没喝。”

“是谁的人?”

“死无对证了。府里现在人多手杂,我实在不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