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章 乐伎清歌(第5/5页)

方才进园是跟着张孟谈一路赏花赏景进来的,这会儿心里急,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跑岔了路,没追上张孟谈,倒把自己丢了。偌大的园子,无论怎么转、怎么走,死活就是折不回原来的房间。曲廊回折,树影婆娑,明明是卖乐卖笑的教坊,竟建得犹如迷宫一般。

正当我耐心尽失、几欲翻墙而出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悦耳的琴音。

是何人在抚琴?我心神一凛,竖起了耳朵。

瑶琴似人,初起时,难免会有几分干涩。可方才这一声琴音分明是初音,却似从叶间晨露中翻滚而出,又润又透,落在耳边,倏地便渗进了心里。这一渗,越发觉得心里渴得厉害,整个人仿佛久旱的秧苗,受了一滴春雨,就渴求得不能自已了。

我随着琴声一路寻去,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竹楼前。

此时,楼内急如骤雨的琴声铮的一声扬到了最高处,而后,戛然而止。

一段余音留白,几点低沉颤音,高潮过后的悲鸣之音来得突然,只一个乐句就让我瞬间红了眼眶。无边的凄凉感涨潮似的漫上胸口,晴空消失了,竹楼消失了,我怔怔地站在花草葳蕤的庭院里,眼前却只有一片被大火烧尽的焦土。焦土烈焰之上,有女子纱衣飞卷,风中长泣,凄厉哭声,直上云汉。

“停了吧……我怕是永远都听不完这一曲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自楼中响起,悲怆的琴音瞬息而停。庭院之中,晴空依旧,骄阳耀目。哪来的女子?哪来的毁天灭地?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低头一笑,转身便要离去。

这时,身后的竹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竹门中立着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玉冠束发,腰佩长剑,一袭烟青色的深衣松松地套在身上。流水之上,阳光刺目,我瞧不清男子的眉目,只站在石桥上遥遥同他行了一礼。男子没有回礼,只愣愣地站在耀眼的阳光下看着我,他抓着竹门的手良久未动,竟似僵住了一般。

这人怎么了?我被那人看得有些尴尬,却不知该上前见礼还是转身离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小枣儿的惊呼声:“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都说我家姑娘不见你们了,你居然还寻到这里来?快走,还不快走?!”小枣儿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石桥另一头走,我不好意思同一个小童拉扯,只得由着她乱拉一气:“小枣儿,我是迷路了才寻到这儿的,既然你家姑娘就在楼里,你就许我进去替高先生解释几句吧!这样他们两个也不用各自难过,对不对?”

“谁难过啦?我家姑娘好着呢!”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一张嫣红小嘴像刀子似的。

“你听我说,你家姑娘现在一定很伤心,你没听见她刚刚弹的那首曲子——”我弯着腰正与小枣儿讲道理,一缕清雅的江离香忽然随风而至,我匆忙一抬头,原本站在竹门中的男子顷刻间从我身旁经过,只瞧见他袖口绣的一朵暗紫色的木槿花和手背上一大片因烧灼而留下的疤痕。

“瞧,你家姑娘的客人都走了。我出钱买她一曲的时间,多少金?随你开口!”我拽着小枣儿停了下来。

这厉害的小丫头根本不领情,鼻子里一哼气,恼道:“你以为我家姑娘是谁?就算他高修把整个虹织坊都送给我们,我们说不见就是不见。青奴,送客!”

小枣儿一招呼,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极瘦小的少年。那少年冲我弯腰行了一礼,我就知道自己今天是真的见不到清歌了。

清乐坊外,张孟谈背手而立,见我出来了什么也不问,转身就往雍门街的出口走去。

我急忙追上去道:“张先生,你就这么走了?!”听了清歌半首叫人落泪的曲子,我就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二人和好如初。七七八八劝男女相和的话说了一大通,可张孟谈却好似一句都没听进去。

“张先生,我说的话你听没听见?”

张孟谈闻言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冲我抬袖行了一礼,道:“此事无须姑娘操劳。孟谈为家主效力,这些私事早该有个了断。昨晚的事,还要多谢姑娘!”

“你?公事是公事,先生为红云儿效命总不能误了自己的终身吧?昨夜的事,我已经同小枣儿解释过了。你明后两日再多去几趟,清歌姑娘一定会原谅你的。”

“清乐坊的事到此为止,请姑娘不要再插手了!明日,我会命人在淄水上放一叶小舟,姑娘带四儿和无邪好好玩乐便是了。”

“可你和——”

张孟谈双眉一拧,冷冷地打断了我:“姑娘刚刚在巷弄里说的话,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清乐坊在齐地,齐地的事,请姑娘信守诺言不要再插手了!”

“好你个尽忠的张孟谈。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我嘴一闭,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