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加玫瑰(第3/5页)

船缓慢前行,实际上,有时候看起来像根本没动似的。警铃突然拉响之时,没人表现出兴奋的神色。电池过热,船长下令再减速:不得超过每小时三海里。看来,我们要一天后才能到达西哈努克港了。

海上太荒凉,隔几个小时才看到一艘货船,上面全是缅甸船员。我们的水手认识他们,本想通过无线电联系,不过对方没有应答。

“旅行结束后,你的行囊里会有所答案、有所收获,这才是旅行的意义。”利奥波德说,“你经常旅行。那你找到答案了吗?”

在他看来,乘船出行也算是休假,逃离常规生活轨道的一种方式。他长时间地反思一些触动心灵的问题,我则扮演被灵魂反问的对象,好似等着挨揍的沙袋。这次,他的问题似一记重拳打在我心上,因为我知道我并没有找到答案。相反,一路走来,我之前笃定的一些想法慢慢也变得模糊不清。或许,那就是答案。不过我忍住没告诉他。为了让谈话氛围更轻松一些,我说,我旅行是因为自己“逃避”的本能反应:每过一段时间,我都需要逃离我所在的生活。利奥波德不满意这个答案。

“我们都差不多在亚洲生活了半辈子,也都有一些非同寻常的经历,”他说,“我们肯定从中得到了些许线索,不能像旧时的水手一样,回到家只能胡诌故事。”

我从未想过“行囊”的问题,更不用说要带些什么回去。另外,我想不想回去都还是个问题。

船吃力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感觉它随时会寿终正寝。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传来,掌舵的长发青年挠挠头,走进炙热的船舱。这次是一个抽水泵出故障了。泵修好后,船继续行驶。

晚饭时刻,美女厨师准备了炖猪蹄、炸鱼及蔬菜,再配上姜和米饭。除了留守在甲板上的两个小伙子,我们其他人聚在一起就餐。海面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亮,他们俩需要时刻留意海面情况。可能菜还不够辣,缅甸船员一直去玻璃罐子里捞辣椒吃。晚饭后,最年轻的水手给每个人发了一小袋槟榔。

船长意识到,槟榔不是我们的最爱,于是让人给我们准备了一瓶杜松子酒和一瓶柠檬汁。我们一起消遣时光。在他看来,我们是来度假的,他也想让自己轻松一些。他四十四岁,已经航海二十年,去过无数的地方,尝试过各种事情,走私过香烟,卖过电子产品。他的家人住在仰光,但他不能去那里,因为他反对独裁,一旦回去就会被捕。船上所有的船员都是他一一亲自挑选的,对他绝对忠诚。其中,负责船上电机事宜的是一位工程师,有两个船员是建筑学学生。军事独裁致使缅甸不进反退,被别人蔑视。他又补了句,特别是泰国人。

“泰国人,”他说,“只看重钱。甚至他们的佛教都表现得唯利是图。而在缅甸……”他从衬衣里拿出脖子上挂的佛像给我看,然后他发现我脖子上也戴着一个。于是,我也取下佛像,跟他交换并互相欣赏起来。

他的佛像曾保佑他渡过很多难关,我说我的也是如此。可能确实如此,只是我之前一直没想过这回事。我在波贝的时候就戴着了,当时红色高棉正打算朝我开枪。但是,那时候以及之后,我从没想过两者的联系。于我,佛像不是护身符,而是一种习惯,就像你每天早上都会自然地戴上手表一样。从1972年开始,我就戴着它,当我第一次来柬埔寨,我发现,士兵打仗时会将经常佩戴的佛像放进嘴里。他们说,这样做可以帮助你挡子弹,那时我就决定我也需要一个。

我买了一个小小的象牙佛像,并请了一个华人金匠镶嵌了一下。佛像必须请一位僧人开光。我的翻译普兰建议我去金边最神圣的宝塔,它坐落在城市中心那座神秘的小山上。当时是他主持的开光仪式并定的功德:我需要出钱请人画一幅世尊开悟的壁画,镶在正在修缮的寺顶上。顺便提一句,我的翻译后来出名了,他在波尔布特政权控制下的故事及逃亡泰国的经历后来被改编成电影《战火屠城》。

所以之后的一天,我坐在地上,前面十多位和尚在那儿念着保佑我的祷文。

“你要祈求什么?”寺里的住持在祷文间问普兰。

“他们应当知道啊!”我小声地对普兰说。普兰在我和住持间来回翻译,可他始终不明白我祈求保佑什么。

“那你这位外国客人做什么工作?”

“他是一个记者。”

“噢,非常好。”和尚大声说道,好像这就说明了一切,“那他得祈佑免受火、水及梅毒的侵袭。”说完,他又活力满满地跟着其他和尚念起祷文来。小佛像被交还于我,我给出承诺过的香油钱。自那时起,那三样东西真的没侵扰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