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2页)

“有一天,伊莱下班回到家,发现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全都不见了。”雷克斯牧师说。

教堂里的人有的转过身去,有的伸长了脖子,有的歪过头来,纷纷看向伊莱。现在他已经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似乎又不忍心听到自己的故事了。

“是的,没错,”雷克斯牧师说,“这个人失去了一切,他的全家凭空消失,不知去向,他也找过他们,但一无所获。我希望他的霉运能够变成好运,因为我们这个充满了爱的教会大家庭接纳了他,我们可以成为他的救生艇。”

诺埃尔早已放下手中的《圣经》,拿出了口袋里的两个芭比娃娃,她正一手举着一个娃娃,让它们踮着脚尖在前排长椅的靠背上走路。

我环顾四周,发现教堂天花板上布满霉斑,左边的墙上有一大幅耶稣基督的镶框画像,右边墙上挂着一只造型简单的金属十字架。我不想把注意力放在雷克斯牧师那边,他现在越讲越激动,满脸通红,不停地重复着先前的话:“啊,没错,救生艇,是的,我们就是他的救生艇。救生艇。谁会给这个人送一件救生衣?不能让他喝海水。那首著名的诗[12]里面说过。所以,谁会给他送去淡水?谁给他工作?”

雷克斯牧师说到“不要杀死信天翁”的时候,全体会众毫无反应,没人明白他的意思。

艾普尔·梅扭过头来,低声问我:“信天翁?什么意思?”

“主和你们每一个人同在,”雷克斯牧师说,“下面我们来祷告。”

礼拜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有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人跪在地上。

我跪在艾普尔·梅旁边,鲍勃中士也吃力地在我旁边跪下了,罗丝继续站着。

我紧紧闭上眼睛,向上帝祷告,感谢他让身为天主教徒的我妈妈看不起新教教会,所以她今天不会来到这里听什么伊莱·雷德蒙的故事。我知道假如她也在,说不定会摸摸他的额头,往他嘴里塞一支温度计。

祷告结束时,雷克斯牧师请伊莱·雷德蒙站起来讲几句话。

伊莱站起来转身看着会众,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他那连说带唱、摇篮曲般的魅惑声音。

他说:“我站在这里,就像田野里一棵孤独的树。没有其他树帮助我承受狂风和暴雨。闪电击中这棵树,击中了我。我想找到我的女人和小孩。无论白天夜晚我都不能安眠,看不到他们的眼睛,我的眼睛就无法闭上。你们尽可以猜测我曾有过怎样的可怕经历,但我的痛苦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伊莱说话的时候,面前仿佛放着一只摇篮,而他正弯下腰哄里面的小孩睡觉。

“没有人爱我,”他说,语调越来越像唱歌,“也许我的女人也在寻找我,也许他们正在某一条高速公路上漫无目的地徘徊,也许他们已经踏入了有去无回的死亡之地,但一切只不过是‘也许’而已。”

满室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也许”成了那一天我们心目中最重要的词汇,过去我们对它视若无睹,现在它却光芒四射,仿佛包含一切问题的答案。

最后几排长椅上传来退伍老兵们小心翼翼的喘息声,他们似乎在慎重地琢磨着“也许”这个词的崭新含义。

虽然那些人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盯着伊莱·雷德蒙看,但他们总是不由自主,因为他们认识他,很久以前,他们也曾是伊莱·雷德蒙。

他们凝视着这个得克萨斯人,想起了多年前他们搂着女人的腰的感觉,想起自己的手臂是如何微微用力,让她们从身体内部感受他们的强大。

老兵们激动莫名,难以自制,我能听到他们的金属拐杖和轮椅在主人的情绪鼓噪下发出焦虑的哀鸣和喘息。

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些身心破碎的士兵就意识到他们早已沦为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