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3/6页)

政府监视只是一方面。让多尔莫夫完全无法接受的是美国政府最近提出的要求。他一直在想,等他觉得忍无可忍的时候,就永远离开美国。后来他明白了,那些美国佬是不会让他退休回家颐养天年的。他的知识太重要了——他已然成了一个会危害国家安全的人。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打定主意一定要逃离那个鬼地方。

回家去!

多尔莫夫当然也很明白,为什么自己回俄罗斯会受到欢迎。把脑子里宝贵的知识带回去,顺便打击美国,可谓一石二鸟,这才是俄罗斯政府的目的。

不过这些对多尔莫夫来说没什么意义。回国后,至少他能尝到一大碗地道美味的酸辣浓汤。再来一大杯格瓦斯[2]——真正的格瓦斯,不是美国餐厅卖的那种掺了糖的水。

多尔莫夫一边回忆着故乡的酸辣浓汤和格瓦斯,一边盯着窗外的列日火车站出神。那巨大的流线型玻璃天幕顶,让人不禁感慨这个火车站真是美得摄人心魄。多尔莫夫第一次见时,觉得它像一阵被冻结的汹涌的白色海浪,只是海浪里卷着许多凹槽。这个火车站是由钢筋、玻璃、白色水泥建成的,没有围起来的门面或巨大的前门,只有这么一个海浪屋顶。海浪里的凹槽其实是混凝土梁,阳光普照时,会在地板上映出美丽的几何阴影图案。

那个殷勤的保镖告诉多尔莫夫,这是西班牙建筑师圣地牙哥·卡拉特拉瓦·巴利斯的标志性设计。多尔莫夫很欣赏这个设计。要是现在能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知道他心中所想的人就好了。不过,这个火车站看起来又很怪异,有一种异星球的科幻感。不对,火车站就在它该在的地方——多尔莫夫觉得是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

可能是太想家了吧。多尔莫夫想。

火车开动了。

就在火车朝东方轰鸣而去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想家已经想了三十多年。越接近俄罗斯,思念就越强烈。

等到达布达佩斯和尤里联系上,应该会轻松很多。多尔莫夫期待着。匈牙利虽不是故乡,但也不算是西欧了。就算现在喝不了酸辣浓汤和格瓦斯,能喝上一壶匈牙利牛肉汤,再来一瓶伏特加,也是很不错的。

在布达佩斯城西南角几公里外,有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高耸的悬崖旁是保持着天然原貌的河谷。此时,亨利·布洛根坐在停靠在悬崖上的SUV里,将一只强壮的深棕色手臂伸出车外。他右手抓着方向盘,目视着远方。如果路人看见他那副思考人生、回忆往事、思索前路的样子,说不定会以为他来这个荒凉的地方是为了冥想呢。

不过,如果这位路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亨利在驾驶座上坐得直挺挺的,继而能猜测到他可能有军队背景。确实,亨利曾是海军成员,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兵那些年,他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后来退役了,也一直在训练和加强,现在已然技艺高超。除此之外,军队留给他的,就只有右手手腕上那个绿色矛头的文身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把军装和其他所有军用物品都丢弃了,这个文身原本也可以一并抹去,但它对亨利实在意义深远,比他在军队获得的所有奖励和勋章都更重要。文身就是他的化身。每次看着它,他似乎都能看到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自己。这也许就是世人常说的“灵魂”所在吧。他并不喜欢探讨“灵魂”这个概念,不过幸运的是,他也不需要去探讨。他的灵魂就寄存于那枚小小的绿矛文身中。文身是那样干净、利落又精致,就像他喜欢的生活的模样。

现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800码外的一段铁轨上,等着从列日开过来的火车开上布达佩斯铁轨的那一刻。他时不时也会抬头看看贴在后视镜上的那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有点儿模糊,不知这是从护照、驾照还是工作证上抠下来的,但还是能辨认出五官。照片底部端端正正地印着一个名字:瓦莱里·多尔莫夫。

门罗·里德很喜欢坐火车到处跑。欧洲人确实擅长搭乘陆上交通工具出行。不过事实上,他也不得不学会享受搭火车,因为坐飞机越来越麻烦,也越来越不舒服——不仅要排很长很长的队伍过安检,还要忍受安检人员在身上“探寻”,这已经够讨厌了,而更糟糕的是,现在的机舱一般都有两种甚至三种等级,但不管哪种等级都差劲极了。和亨利一起出任务时,一般可以不坐飞机。不过有时候,美国国防情报局也会给他指派额外的任务,或是让他做一些收尾工作,像那样单独行动时,国情局是不会专门派直升机去接他这样的小角色的。

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门罗已经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了,这期间,他不仅要忍受哇哇大哭的婴儿,还有身后那个不断踹他椅背的小鬼——好像就是现在在过道上跑来跑去、大声叫喊的小丫头。门罗不知道她多大了——六岁,或者七岁?反正是不能单独坐火车的年纪。他现在非常不爽,他四处张望,想看看这个小丫头的父母是谁。但是车厢里好像没有人想管她的样子。门罗的父母虽然不常体罚他,但如果他像那个小丫头那么闹腾的话,罚站一星期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