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无处无愁(第6/19页)

太皇太后给气得不轻,话也说不出了,倒在炕上大口的喘气。塔嬷嬷忙给她顺气儿,宽慰道:“快看开些,不是万岁爷不孝,他以往是最听您话的,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咱们都年轻过,情这东西最熬人,您是有大智慧的菩萨,就放手由他们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上了年纪安享福寿才是正经,管不了的就撂下吧。”

“他翅膀硬了,理论不成就混来一气,怎么和外头痞子似的?人越大越不成体统!”太皇太后喝了两口茶方好了些,感慨道,“这趟是闹大发了,我瞧得真真儿的,往后再管不住皇帝了,不由得他去又能怎么样?他敬我,叫我声皇祖母,这天下终归是他打下的,我也不好太过束缚他。只难为了锦书,落到他手里,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您这会子不担心她会害万岁爷了?倒替她操心起来?”塔嬷嬷道,“我原说您心肠软乎,威严只在面儿上。您放宽心吧,锦书是万岁爷心尖儿上的肉,还能怎么糟呢?左不过翻了牌子再晋位份罢了。”

太皇太后闷声不吭气儿了,疲乏的闭上了眼睛,心道这两个是前世的冤家,事情总要有个结局的。罢罢,听凭他们闹去。皇帝已近而立,这泱泱大国都能整顿好,一个女人还收拾不了吗?况且锦书又不是个厉害人,他两个好归置,叫人忧心的是东篱,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还能坐得住吗?

皇帝扛了个人,由丹陛旁的高台甬路大踏步上明间来。养心殿的人都吓坏了, 皆惶惶呆立着,不明所以。 

李玉贵忙不迭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一瞬间殿内的宫女太监都却行至殿外,合上了三交六椀菱花隔扇门 。南窗下的人也撤出来,纷纷退回值房里去了,偌大的内廷正殿登时空无一人。

皇帝把锦书带进东次间,卸肩往条炕上一扔。她咚地有了着落,才要梳理发晕的脑袋,赫然发现皇帝竟在她上方,两条胳膊撑着上半身,两肩上金丝线绣的团龙图在日光下粹然生彩。

她红了脸,才发现双腿无法合拢 。这样暧昧的姿势实在叫人尴尬,皇帝的脸色像冰一样冷,她心头突突直跳,强作镇定道 :“请万岁爷自重。”

“自重?”他阴冷一笑,“你除了遵着教条,就没有旁的话说了? ”

锦书垂下眼,“我是奴才,自然要依着教条行事。 ”

皇帝微一怔,她心里有根刺,扎得很深,这根刺是他亲手打进去的,他很是愧疚,讷讷道:“你还是怪朕,朕是无心的,朕从没有拿你当奴才。”

“奴才不敢对主子不敬,万岁爷说的是大实话,我的确是奴才。”她说着,眼泪汪汪的别过脸去。

皇帝的心像被重锤击中一样,她的委屈样儿简直让他痛透了。他见过妃嫔们娇滴滴的流泪,不过是争宠的戏码,眼前人不一样,秀眉微蹙,悄无声息,却是彻心彻肺的悲伤。

他 把脸埋在她颈窝里,那淡淡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他说:“对不住,我绝不是成心的。”

锦书凄恻一笑,这世上能叫皇帝说出这三个字的大约寥寥无几吧!只是他压在她身上,这叫她寒毛直竖起来。她拿手推他,屈起肘顶在他胸前, “主子,别这样,奴才当不起。请主子放奴才走吧,奴才还在值上,还得回去伺候老祖宗。”

皇帝抓住她的手腕子压在炕沿上,愤恨道:“你还想着走?当值?守陵?真有你的,你就那么急着避开朕?朕又不是夜叉,真叫你这样害怕?朕心里无时无刻不念着你,你要走,把朕的命也带走罢。”他咬牙切齿,腾出一只手来解她领上的蝴蝶扣,“朕前头太纵着你了,倒让你生出这种心思来。你没有一日不想着出这紫禁城是不是?好啊,朕要了你,瞧你还怎么走!”

锦书尖叫起来,死命的护住脖子。皇帝的力道愈发大,他像绷紧的弓弦,微一碰就会断了似的。他胡乱去扯她春袍外面罩的背心,鎏金的铜钮子弹飞出去,“叮”的一声打在十锦槅子里供的青铜鼎上。

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没有一天过得松泛,当真是吃够了相思苦。他并不是个冷血的人,只是身处高位,有旁人无法体会的无奈。皇帝要喜怒不形于色,要端着架子坐在云端。他也憧憬着过长亭一样的生活,可是不行,宗族里的任何人都能按着自己的意愿过日子,唯独他例外。他是万民景仰的承德爷,是这大英皇朝的标杆。君子寡欲、君子博学、君子劳心……哪一句不是对他的束缚?他情愿纵马扬鞭驰骋沙场,也好过坐在金銮殿上和臣工们比心机赛手段。

他并不像外头传闻的那样英明神武,至少在她面前只是个极简单的男人。他爱她,想和她日夜厮守,可这愿望这样难以企及!她视他为洪水猛兽,他进一尺,她退一丈,永远的天差地隔。一点都不爱吗?他绝望地想,那就一起毁灭吧!就算下地狱也要带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