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与莲(第7/9页)
“好了,以后我就是你爸爸了。”李晟说。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杏子小声念了一句,又哭起来,“他让我以后别回去了。”
莲子放学,进门先看见杏子,像只小兽紧盯着另一只小兽。李晟让她打招呼,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径自走到自己房间去了,反锁上门。杏子睡客房,靠着莲子的房间,夜里杏子哭,莲子听得一清二楚,她敲敲墙壁,杏子立刻不哭了,转成低低哑哑的抽泣,就这样好几夜,终于停了——起初的几个月,她们的交流仅止于此,莲子从来不喊“妹妹”,杏子也从来不喊“姐姐”,喊不出口。
一开始,三个人凑在一起,别提多别扭,每天吃完饭后,李晟带她们出门散步,杏子孬在一旁,莲子远远走在前面,李晟则像个移动的木桩夹在中间。到了周末,杏子溜去老陈家,莲子躲在学校上自习,李晟一个人在家,提前过孤寡老人的生活。如果李晟不在家,莲子和杏子也不会说话,不相熟,说话尴尬,她们各自缩在自己的房间,像蜷在洞穴里的小兽,探听着门外的动静,但绝不主动出击。时间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说话也尴尬,李晟强迫莲子周末在家复习,也不放杏子去老陈家,都窝在家,姐妹俩渐渐也能说上几句,不至于冷场,杏子在家里放松许多,她天性还是活泼,有前妻的影子,有时候在家不自觉唱出歌来,家里面有了她,沉闷感少了不少;莲子有时候买书或文具,也给杏子捎上几本,两人站在一起,总算像了姐妹;三个人坐在一块,总算像了家人,只是不亲昵。
杏子回来没多久,赶上春节,李晟的母亲打电话来,让他带着杏子和莲子去过年。李晟问,爸爸还生气吗?母亲回答,早就不气了,可他拉不下脸打这个电话。到了父母家,父亲从头至尾都铁着脸,母亲给莲子夹菜,也不忘给杏子夹,一直夸杏子长得干净漂亮,发红包时,一人一个,先给杏子,再给莲子,然而话里话外,还是透着股小心客套。杏子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也知道自己算是个外人,心里不高兴,什么都露在脸上,噘着嘴不开心,回去的时候,李晟把电话给她,让她给老陈家打个电话,连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知道是故意不接的,她的眼眶立刻红了,小声说“爸爸不要我了”,莲子跑过去搂了搂她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
小区里认识李晟的都知道他家里多了个孩子,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李晟解释说是自家亲戚的孩子,暂时住一段时间。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孩子和李晟长得太像了,但李晟也不惧,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要是有人告,那就去告好了,大不了不当这个官。在外杏子叫他“叔叔”,在家里,她叫他“李爸爸”,虽然是“爸爸”,前面加了个姓,总归有隔膜和疏离,李晟心里在意,但又不那么在意,他知道急不来。
莲子高考结束后填志愿,选报了广州的大学——那是前妻所在的城市。李晟高兴,为莲子办了一场盛大的谢师宴,请来了几乎所有亲朋,甚至托了人给前妻带话,邀请她来参加宴会,她当然没来,但包了一个红包给莲子,红包上写着几个字“给我的女儿李莲子,祝贺你考上大学”,他把红包交给莲子的时候,莲子的脸红了,对着上面的字迹看了多遍。李晟带着她一桌桌挨个敬酒,两个人都喝得有点多,敬完所有人,莲子端着酒杯对李晟说:“爸爸,敬你,对不起,谢谢你。”那杯酒不知被施了什么魔法,李晟喝来,只觉得是喝蜜。
整个暑假莲子都在和另外两个同学张罗着环游全国,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李晟有些担心,拦着不让去,哪里知道根本拦不住,莲子留了张字条,半夜偷偷拎着行李箱走了。那年青藏铁路正好开通,她乘着火车,去了西藏,又转道北疆,前前后后在外待了一个月,隔两天给李晟打个电话报平安,回来的时候她的脸晒得黑亮,像颗发亮的豆豉,李晟几乎没有认出来。也许是旅途见闻使人心胸开阔,莲子比以前爱笑,她给李晟和杏子看自己旅行时的照片,一会儿在沙漠里骑骆驼,一会儿在高原上赶牦牛,一会儿又在草原上骑马,她穿着色彩艳丽的民族服饰,恣意地大笑、跳舞——那就是李晟想象中莲子的模样。
“爸爸,伊犁真美,远看草地像无边无际的绿毯子,让人忍不住想躺在上面滚一滚,以后我们一家人一起去一次吧。”她说。
李晟听见“我们一家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绵得淌起水,又想起莲子五岁的时候说“喜欢雪,就像喜欢爸爸”,他知道伤口愈合了,尽管用了很长时间,留了伤疤,总算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