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第6/24页)

生意做大之后,原来的店面显得局促,在增建工程开始后,吉兵卫便在距总店一两百米远的小舟町后街盖了一个别馆,用于自住。接着又卖掉了滨町的妾宅,把小老婆也接过来一起住了,也就是说,现在的别馆里一起住着吉兵卫、小妾阿町、与去世的妻子生下的儿子玄一和与阿町生下的女儿阿铃。别馆的女佣人自不必说,本店的店员们不论人前人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叫她“阿町”,基本上都称“夫人”。儿子玄一今年十二岁,阿铃十四岁,比他大两岁。玄一首次被介绍给阿町时,吉兵卫说:“今后她就是你的母亲。”之后,玄一就一直叫她妈妈。父亲又对阿铃说:“这就是你的姐姐。”玄一叫了两三次姐姐后,阿町却当着吉兵卫的面说:“不用叫她姐姐,叫阿铃就行。”

父亲听到这话,不置可否,玄一便改口叫了“阿铃”。可是之后,阿铃对他的态度变得恶劣起来。玄一的学习不行,考试准备或做作业时,总是哭丧着脸,很不情愿。由于害怕挨老师责骂或留级,不得不去求教阿铃。“哎呀,搞不好了,阿玄连这个字都不认得呀!以后你要是不叫我姐姐,我才不教你呢。”为了泄愤,玄一故意在父母面前“姐姐、姐姐”叫得欢,这次阿町没再纠正,吉兵卫则再次沉默。后来叫的次数多了,玄一也就叫习惯了,或许是心理因素,他管阿铃叫姐姐,妈妈的心情和脸色都会好些。

四月八日浴佛节的早晨,吉兵卫换好衣服,像往常一样正要去本店,九松小学的校长前来造访,说是有事相商,打扰三十分钟。老板和校长,并非素不相识。就在上个月末,因为玄一的学习成绩差落到留级的境地,他们俩还一起商量过善后之策。而且,吉兵卫还是区内有实力的人士,在该建校舍的时候,他捐过不少钱,与学校有着深厚的渊源。

“今日拜访不为他事,贵店掌柜濑川钦三郎的儿子的事,想拜托您关照。您大概也有所耳闻,那孩子头脑明晰、天性优异,说他是当今天下难得的非凡的奇才也毫不为过。今年高小二年级毕业后,其家长要送他到某个商家去当学徒做工,而本人则不肯接受,说什么也想继续深造,要进中学读书。班主任老师对他苦口婆心地耐心劝说,希望他听从家长的愿望,但他就是不听。他知道自己家庭贫穷,说是无需父母照顾,靠一己之力苦学成才,哭着恳求父母应允。班主任老师被他坚定的意志感动,来找我商量,看是否有帮助他实现愿望的办法……”

校长如此开口,自己若是钦三郎,出于父子之情,一定会尽可能满足儿子的愿望。推测之所以勉强要求他去做工,一定是家中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之故。这就是校长要拜托吉兵卫的事:是不是能给这个可怜的少年支付学费,让他如愿继续学业。先上初中,再上高中,然后入大学,这样需要十几年的时间,要不是颇有财力的慈善家,恐怕承担如此麻烦的义务相当不易。然而,若能够对这样俊秀的孩子不坐视不救,好好教育他成为优秀的了不起的人物,有朝一日为天下贡献他的才能,那么就不仅仅是春之助个人的幸福,也是为国家创造了莫大的利益。再说,他也是贵店店员的儿子,对您而言,也不是完全不相干的人。这么说兴许有点儿不敬,贵公子玄一的成绩比一般同学都差,不如让春之助担任他的家庭教师,承接照顾他学业的义务如何?春之助虽然年少,但学识已经超过一知半解的成人教师。这么做不光对玄一有好处,令爱阿铃小姐今年要进女学校学习,和以往不同,功课会越来越难,有春之助在,也会比较方便。请您好好思考,两三天后给我回复,行吗?他本人已瞒着家长参加了中学考试,而且高中榜首,现在就等着办理入学手续了。最后,校长还补充道:“这一拜托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的想法,钦三郎全不知情,这一点也请了解。”

吉兵卫原本就是一位性格洒脱恬淡的人,对这件事并不想表现出多大的同情心,但是对于校长一番话的主旨当然并无什么异议。认养一个孩子供他上学,其费用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当场向校长表示了自己的意向:此事既然对自己的孩子和钦三郎的孩子都有好处,应该会应承下来。

“好吧,我会直接告诉钦三郎,您来提过这件事。先听取他的想法,再和孩子本人见个面。他的传说我早就听说了,却还没有与那孩子直接见过面。”

“言之有理。那这事就拜托您了。”

说完,校长就告辞了。

记得春之助五六岁幼小的时候,常常被母亲带到老板家去问候。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觉得商人讨嫌和傲慢,阴郁的个性也越来越膨胀,便完全不愿再涉足老板家。妈妈有时让他跑个腿,盂兰盆节或正月里让他去露露脸,他也尽量逃避不从。因此,春之助近来长成什么样子,吉兵卫毫无概念。虽然听说他是个罕见的神童,但是是否会像校长所说将来成为一个伟人,他是有所怀疑的。说句老实话,吉兵卫自有他的自负心,觉得一个小学教员的见识,未必靠谱。吉兵卫的见解是:“或许现在看是个优秀的少年,但是少年时代的俊秀最不值得相信。将来孩子的才能或发展或退步,可没那么容易了解。”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自己小时候不爱读书,是个捣蛋鬼,曾让父母伤透了脑筋。但如今继承了家业之后做得风生水起,财富倍增。所以吉兵卫基本的打算是,即便认领春之助,也绝不是为了国家那般夸张的动机,也就是看在校长热心为孩子奔走的面子上,“不到拒绝的份上,那就不如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