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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惠介给美月拍久违的手部特写时,不由得想到: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美月的手始终那么美,那么具有说服力。

然而,美月的手指却没有做出回应。她把头扭向一边,手中紧紧地攥着吃剩的草莓蒂,鲜血似的浅红色汁液从指缝间滴落下来。

“你是想让我也住在这里?”

美月的声音有些颤抖,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害怕。她最不能接受的大概就是这一点吧。

“不是……嗯……你愿意的话当然最好。不过,我没打算让你住到父母家来照料父亲,我想在别处租套房……”

美月心想:唉,话题越扯越远。她真正想问的是关于今后的计划,而忙于招架的惠介却只能在局部战争中苦苦支撑。

“无论让我住这里还是在外面租房,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地方。你说得倒轻巧,可是,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来到陌生的乡下生活,周围没有一个熟人……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惠介叹了一口气,说: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这句话倒是说得理直气壮。见美月一脸茫然,似乎没听明白,惠介便继续说道:

“我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我十八岁那年来到东京,从此就一直在这陌生的城市生活。当然,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因为只有在东京,才能上美术学院,才容易找到设计师的工作。东京并不是我的故乡,我也并不是特别喜欢东京。你还以为我是满怀憧憬地来到东京、期盼着一直在东京住下去吗?”

啊,难道不是吗?——美月虽然没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就这么写着。

“其实我也不太喜欢乡下。说实话,我以前一直想着要离开这里,但这并不等于说我喜欢住在东京。”

而且,也没有因为最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就对故乡产生眷恋之情。

不过,惠介每天仰望着富士山和那些像侍从一般站在周围的青山时,看着眼前一大片熟悉的田地时,开车经过波光粼粼的海边时,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理所当然的。

在田里跳跃的青蛙,割草时像粉末一般从草丛飞起的小虫,漫山遍野扎根的野草和野花,四处飞舞的蝴蝶,还有丑陋得看不出之后会变成蝴蝶的毛毛虫……每当惠介眺望着这一切时,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理所当然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东京生活十八年了——刚好和他在乡下度过的时间一样长。

直至今日,他在东京眺望着没有山的地平线时,还会感觉到像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

无论走到哪里,到处都是柏油路;花草树木全都是种在院子里或花盆里;虫嘛,只有蚊子和蟑螂。

另外,便利店随处可见;如果在电视和杂志里看见什么口碑很好的店,也能随时前往……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东京的生活了,舍不得随便放弃。不过,每次从家中窗口向外望去,看见那些连绵不断的屋顶时,还是忍不住想要大吼一声:“这个鬼地方!”

惠介首先考虑的,是银河的成长环境。

银河喜欢看《昆虫图鉴》,而要看实物的话,则只能去百货超市——昆虫都养在那些挂着标价的笼子里呢。

惠介想让银河生长在能经常接触到大自然的环境里。当然,不一定非得是“这里”。只要有土地,有山,最好能看见大海,到处有绿色的风景,哪里都行。

在自己人生终老之时,希望能在和出生之地一样的地方死去。但愿到时美月也在身边。

当然,即使住在乡下,也并不意味着孩子就能自由自在地成长、大人就能无忧无虑地生活(眼下,惠介就时常为过于密切的人际交往而感到烦恼)。在乡下生活,可能会失去一些东西,但同时也能得到在东京所不能获得的东西。

——惠介努力地把这些想法告诉美月。太冗长的部分,则做些简化;可能会伤害美月这个东京人的自尊心的话语,则尽量表达得委婉一些……然而,越想说明白,舌头却越使不上劲,话也说不利索。可是,他还是努力地说着,比之前做过的所有驾轻就熟的设计方案演示都更恳切。

默默地听着的美月开口了,第一句问的是:

“你这么想,是因为业务发展不顺吧?”

“啊,不是的。”跟这没关系吧……也许。

“那之前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呢?”

“其实,以前就考虑过的。”这倒是实话。他曾梦想过:如果业务发展顺利的话,就在东京近郊买一套能看见海或山的房子。

“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你觉得‘很难适应’的地方,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相反,你觉得‘理所当然’的地方,我却觉得‘很难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