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五 · 姑 妄 听 之 一(第16/38页)

京师花木最古者,首给孤寺吕氏藤花,次则余家之青桐,皆数百年物也。桐身横径尺五寸,耸峙高秀,夏月庭院皆碧色。惜虫蛀一孔,雨渍其内,久而中朽至根,竟以枯槁。吕氏宅后售与高太守兆煌,又转售程主事振甲。藤今犹在,其架用梁栋之材,始能支拄。其阴覆厅事一院,其蔓旁引,又覆西偏书室一院。花时如紫云垂地,香气袭衣。慕堂孝廉在日,慕堂名元龙,庚午举人,朱石君之妹婿也。与余同受业于董文恪公。或自宴客,或友人借宴客,觞咏殆无虚夕。迄今四十馀年,再到曾游,已非旧主,殊深邻笛之悲。倪穟畴年丈尝为题一联曰:“一庭芳草围新绿,十亩藤花落古香。”书法精妙,如渴骥怒猊。今亦不知所在矣。

注释

给(jǐ)孤寺:唐贞观年间(7世纪中)建立。明代称“寄骨寺”。清顺治(17世纪中)时重建,称“万善给孤寺”。20世纪30年代末毁于一场大火。

庚午:乾隆十五年(1750)。

邻笛之悲:魏晋时嵇康、吕安被司马昭杀害后,他们的好友向秀过嵇康的旧居,听到邻人的笛声,感怀亡友,写了《思旧赋》。后用为哀念亡友的典故。

穟(suì):禾穗成熟的样子。此处用于人名。

猊(ní):狻猊,传说中的一种猛兽。

译文

京城最古老的花木,第一就是给孤寺吕家的藤花,其次就是我家的青桐,都已经是几百年的东西了。这棵梧桐,直径有一尺五寸,清秀挺拔,枝叶茂盛,高高耸立,每到夏季,庭院一片绿色。可惜的是,树干被虫子蛀了一个洞,雨水长年积在树里,久而久之,树干腐烂到树根,竟因此枯死。吕家的宅院后来卖给了太守高兆煌,高太守又转卖给主事程振甲。如今,那株藤花还在,支撑藤箩的架子要用栋梁之材才能撑得起来。藤箩枝叶形成的树荫覆盖着厅前的院子,藤蔓往旁边延伸,又覆盖了西面书房的一个院子。藤花盛开时,犹如紫云垂地,香气都沾染到人的衣服上。慕堂举人在世的时候,慕堂名云龙,庚午举人,朱石君的妹婿。与我一起就学于董文恪公。有时自己宴请客人,有时朋友借这个地方宴请客人,饮酒赋诗,简直没有空过一个晚上。光阴荏苒,转眼四十馀年过去,旧地重游,已经不是旧主人,我不禁像魏晋时的向秀怀念老朋友嵇康一样,伤感不已。倪穟畴老先生曾为藤花题了副对联:“一庭芳草围新绿,十亩藤花落古香。”书法精妙,笔势就像渴极的马奔向泉水和发怒的狻猊越过山石般奔放。如今,这副对联也不知落于何处了。

陈句山前辈移居一宅,般运家具时,先置书十馀箧于庭。似闻树后小语曰:“三十馀年,此间不见此物矣。”视之阒如。或曰:“必狐也。”句山掉首曰:“解作此语,狐亦大佳。”

注释

阒(qù)如:空虚的样子。

译文

陈句山前辈搬家,搬运家具器用时,先将十多箱书运到新家的院子里。好像树后听到有人小声说:“三十多年,这儿没有见过这东西了。”循声看去,却什么也没有。有人说:“这肯定是狐狸。”陈句山掉过头去说:“能说出这种话来,是狐狸也是很不错。”

先祖光禄公,康熙中于崔庄设质库,司事者沈玉伯也。尝有提傀儡者,质木偶二箱,高皆尺馀,制作颇精巧。逾期未赎,又无可转售,遂为弃物,久置废屋中。一夕月明,玉伯见木偶跳舞院中,作演剧之状。听之,亦咿嘤似度曲。玉伯故有胆,厉声叱之,一时迸散。次日,举火焚之,了无他异。盖物久为妖,焚之则精气烁散,不能复聚。或有所凭亦为妖,焚之则失所依附,亦不能灵。固物理之自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