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淮风流(第8/11页)

素琴淡淡说道:“我跟他是君子之交,你们别以小人之心,胡乱猜度。”秋痕冷笑道:“好好,你是女中君子,我们都是浪荡小人,你会吟诗弹琴,我们就只会唱唱艳曲。”

谷缜见众女言辞不和,咳嗽一声,正要劝解,何妈妈忍不住出声道:“谷爷,陆爷来了。”谷缜啊了一声,笑道:“快请进。”

陆渐微一犹豫,转过屏风,忽见谷缜戴了一顶青纱方帽,披一袭青布长袍,神采俊逸,更胜从前。他坐在紫檀几前,正与一名美人打着双陆。那女子贪凉,罗袜尽脱,轻纱半拢,露出两弯雪臂,两人身周还坐了三位丽人,其中二女与那打局女子衣衫相若,一个倚床嗑着瓜子,另一个跷腿闲坐,双肩裸露在外,又白又亮,唯独一女衣饰严整,坐姿端庄,大约就是那位素琴。

谷缜含笑推枰,说道:“四位,这位陆渐,是我朋友。”四女目不转睛地望着陆渐,均有好奇之色。

陆渐何曾见过如此阵仗,面色涨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打局的女子菡玉笑道:“谷缜,我认识你也有四五年了,从没听你叫过谁朋友。”婉娘也笑道:“是呀,料是咱们的谷爷,不好女色,专好男……”风字尚未出口,那素琴忽道:“婉娘,这位陆公子是正大之辈,不可乱说。”

婉娘将手里瓜子一丢,轻轻哼了一声,拍手道:“罢了,人家来了朋友,双陆也不打了,料也不稀罕咱们了,你们怎么样,我可要走了,文大官人还等着我呢。”一扭腰,袅袅去了,众女笑的笑,嗔的嗔,一忽儿全都散了。

谷缜待众女走尽,方才笑笑,示意陆渐坐下。两人相对无话,好半晌,谷缜才道:“我只当观海楼一别,便是永诀,没料到你我还有重逢之日。”

陆渐也觉感慨,叹了口气,他心中疑问无数,可又不愿开口,只怕这一问,两人的交情就此决裂,忍了半晌才迸出一句:“这是什么地方?”

谷缜一笑,淡淡说道:“这里是萃云楼,秦淮河上最大的妓院。”陆渐骇然道:“你做这等生意?”

谷缜哑然失笑,摆手道:“你会错意了,这天下的生意我什么都做,唯有两样不做,一是赌,二是嫖。我呆在此间只为逃避仇敌,这里的几位妈妈姑娘,早年受过我的恩惠,交情颇厚,所谓大隐隐于市,这里远比别处安全。”

陆渐望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此人似正非正,似邪非邪,总是叫人捉摸不透。沉默半晌,忽道:“谷缜,我求你一件事。”

谷缜笑道:“你也有事求我?真是奇了。”陆渐将戚继光被囚的事说了,迟疑道:“赢万城说,救大哥须得银子,你能否借我五千两银子?我好去疏通关节。至于银子,我将来一定设法还你。”

“五千两银子算不得什么。”谷缜沉吟一下,“不过这行贿救人,换在两年之前还能成事,如今怕是不成了。”陆渐惊道:“为什么?”

谷缜道:“去年中,江南明军换了总督,如今的总督名叫胡宗宪,为人十分厉害。四大寇中的陈东、麻叶先后死在他手里,剩下的汪直、徐海处境也很不妙。以此人的精明厉害,如何会被区区金银收买?”

陆渐泄气道:“这么说,大哥当真没救了?”谷缜微微一笑,说道:“那也未必!这得瞧那胡总督是诸葛亮,还是秦穆公了。”陆渐奇道:“这跟诸葛亮、秦穆公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谷缜笑了笑,“一样是全军覆没,马谡兵败街亭,被诸葛亮一刀斩了,结果三国之中,蜀国先亡;而孟明视败于崤山,不止全军覆没,更做了晋国的俘虏,结果秦穆公非但不杀他,反而加以重用,故而能够先败晋国、再服西戎,开创秦国六世霸业。若胡大总督是诸葛亮,戚将军性命休矣,若他是秦穆公,那就正好相反。”

他见陆渐愁眉不展,不由笑道:“咱们要不要赌一把,我赌这胡宗宪是秦穆公。”陆渐不禁破颜而笑,叹道:“我可不赌,若我赌他是诸葛亮,岂不是咒大哥送命吗?”转眼瞧着谷缜,欲言又止,谷缜却如不觉,笑嘻嘻说道:“我瞧你又饿又累,不妨先吃些东西,睡上一觉,有什么事儿,待你醒后问我。”

他一拍手,有人送来晚点,陆渐胡乱吃了,默默躺在床上,嗅着满室薰香,倦意上涌,蒙眬睡去。其间迷糊醒了一次,隐约瞧见谷缜伏在桌上奋笔疾书,桌边堆了高高的一叠账簿。第二次醒来时,那叠账簿不知去向。谷缜负着手踱来踱去,似乎颇为烦恼,见陆渐起身,转愁为笑:“这么快就醒了?”递给他一袭白缎披风,“走,我们去河边逛逛。”

两人出了门,天色未明,顺走廊行了一程,便至河边,此时残月西坠,晓星未沉,秦淮河的歌舞欢笑却已休歇,只有寥寥数点灯火在河面上漂泊。谷缜叹道:“如今还亮着灯的,这灯下的女子可不太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