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东箭 第六折 疑阵(第5/12页)

沈皓岩不懂党项话,却也猜出了大致意思,冷冷地道:“若不是你和那和尚捣鬼,我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我要找夜来去了,你就在这儿凉快着吧。”

银喜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拒绝之意,而且还听懂了一个词儿,就是这男子时常挂在嘴边的“夜来”,唤的是令没藏空露出笑容的那位姑娘。愤怒压住了独留洞穴的恐惧,银喜缩回手,心想:“该死,该死,我怎么会去求她的情郎?现在自取其辱也是活该。”

沈皓岩有驭风索之助,攀得还算顺手,数十个起落后,已靠近暴室。狂风从他顶上呼啸而过,若再靠近便会被卷走。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挂在壁上等着,两只手臂先酸再麻,到后来已经不像自己的手臂。也不知等了多久,那风终于呼啸着走了,他探头一瞧,顿时傻眼,刚攀上来时还隐约透着微光的石门已经关闭。他试着开启石门,哪里能撼动分毫?沈皓岩灰心兼脱力,竟又掉了下去。

银喜愣愣地看着沈皓岩手中火折子的光忽明忽灭,终于不见,只剩自己一个陷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点实在的东西都摸不着,有的只是虚无和空寂。洞穴的凉意一点点钻进她的骨头缝,冷也就罢了,感到背上凉飕飕的真有什么爬过,她不禁惊跳起来,其实就在网里挣扎了一下。银喜闭着眼,咬着牙,伸手在后颈一摸,满把的冰凉滑腻,却是洞壁渗下来的水。

银喜起初还盼着没藏空会来救自己,等的时间越长便越没把握。毕竟平日用秘戒辖制他,逼他干了许多不情愿的事情,能就此解脱,他该求之不得吧,她绝望地想。

就在银喜愁肠百结、心伤欲死时,一个黑乎乎的重物从空中坠落,直直地撞到网上。银喜不会武功,目力平平,在这黑咕隆咚的地底等于瞎子,在那重物快撞上来时才听见风声,赶紧往旁边一缩,险险地让了过去。

黑暗中有人轻咳两声,微微动了动。银喜拔下夜明珠钗,大着胆子凑过去照了一下,影影绰绰地照出一张俊逸出色的面孔,却是沈皓岩。银喜呆了一下,将珠钗插回头上,放声大笑。那笑声似大珠小珠溅落玉盘,滴溜溜地满盘乱转,一时竟停它不住。无论这男子如何傲慢可恨,他掉回网中的这一刻,她真的很欢喜,有人陪着自己不幸,总比独个儿好。

沈皓岩功败垂成,本就满怀恼恨,听到这不加掩饰的笑声,怒气越发涌上来,狠狠瞪着面前的放肆女子,却见她鬓边的发钗上镶了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在暗黑的地底发出柔和的光芒,映着她艳丽的容颜,像唐朝画师绘在深色锦上的浅色花,艳而不媚,丽而不妖,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好年华足风流。

银喜与他近在咫尺,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惊艳。不知怎的,她竟生出种奇异的欢喜,像小虫一样酥酥麻麻地爬过心头,爬着爬着还会咬上两口,在细碎的、尖利的痛里透出欢喜来。

“那个叫夜来或观音奴的姑娘,若知道自己的情郎这样望着我,会是什么表情呢?真想看看啊。”这么想着,银喜像一朵真正的花儿一样绽放了。到哪里去找这样鲜活生动的眼睛,这样鲜艳饱满的嘴唇呢?沈皓岩被蛊惑了,情不自禁地迎上去,触到了银喜的唇,她却于此刻把头往后一仰,轻轻笑了起来。银喜笑得很刻意,连眼角眉梢都是轻蔑,只怕他看不出来。

沈皓岩清醒过来,深陷地底的忧愤加上方才的羞辱,令他腾地烧红了脸,一股无法遏制的杀意开始在血管中飞蹿。他突然扑上去掐着她细嫩的脖子,狠狠地道:“去死吧,妖女。”

银喜感到沈皓岩的手越收越紧,模糊地想:“空,你还不来么?我这就死啦。”沈皓岩却在紧要关头罢了手,将银喜抛到大网一角,再不看她一眼。

沈皓岩的性子打小儿起就霸道、暴戾,修习家传的熏风之功后收敛了很多,随着年岁渐长城府渐深,还有一干拍马屁的赞他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他亦以此自诩,今日却被银喜激出了本性。方才的摩擦令他消了心底的怒火,这会儿安静下来,各式各样的念头都冒了出来。他甚至想到,若就此死去,夜来会不会一直等他?会不会与别的男子终老?只是这么想一想,他都有种恨海难平的不甘心。

沈皓岩与银喜各怀心事,各处一隅,再不搭理对方。过了良久,没藏空终于打开嫉妒之门,腰缚长绳下到洞中救了二人。空环着银喜的腰向上攀援,银喜则像丝萝附乔木一般抱着他。火光微弱,她只能模糊地辨出空的轮廓,却觉得他跟天神一样英武。她心中装满了欢喜,溢出的却是悲伤:“真希望这洞跟天一样高,我们永远都攀不上。真希望这一刻有一生那么长,就这么欢喜,就这么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