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13/25页)

高煦每人赏了十个金锭子,喜滋滋地进了“春华轩”,至此连最贴身的侍卫索云也不便再跟进去。好在王府内外,早经纪纲一干锦衣卫的刻意安排,再加上那位雷门堡堡主茅鹰神出鬼没不定时的暗中出没,王爷的安危大可勿虑,索云纵是多心,也只能稍安勿躁,悄悄地退守一隅,暗中小心提防。

龙祥风舞的大幅彩屏之后,便是今夜的洞房所在了。红烛高烧,檀香轻飘,透过了杏黄色的一抹软玉流苏,隐约可以看见房内清新华丽的摆设。

芳艳欲滴的新娘子“春贵妃”,俏生生地默坐一隅。脸上没有笑靥,当此毕生大喜之日,在她脸上甚至于看不出一丝喜悦的神采。迎面坐落着紫檀木座,形式壮观古雅,镶有珠翠的“月桂八棱古镜”,在一对银质长灯的映照下,迸射出闪烁流光。春若水便曾不止一次地仰起脸,向着镜面注视,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所见的她,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丰采,变得那么陌生,以至于在她一再注视之下,兀自难以认出。凤冠霞帔,来自今上的恩赐,满头珠玉的衬托里,似已难以找出昔日的童稚和任性,那两弯原似浓黑的眉毛,也经过特意的修整,是时下宫中流行的“黛蛾”式样。脸也开了,发也分了,一个娇滴滴俏佳人,朝廷命妇“贵妃”的形象,取代了天真任性、跃马抡剑的过去,最起码,这一霎,在这面白铜古镜的映影里,昔日的形象是再也追不回来了。

没有气馁,不再流泪,甚至于也不再感伤,一切都已是深思熟虑,出自于心甘情愿,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剩下来的,便只是对于君无忌个人的深深歉疚与遗憾。那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十七

室内飘着淡淡的“晚香玉”花香,一如春若水过去的香闺。

她爱花成痴,尤爱“晚香玉”,暮春初夏,她的房子里,总爱摆上那么一盆,迎着侧开的窗棂,即能把清香散置满屋,嗅着那种淡淡的香甜味儿,真是舒坦极了。

凑巧了,眼前房里,竟然也摆着那么一盆,却是本朝的景泰蓝大青瓷盆盛着,花开尤盛,朵朵吐芬,像是特为这对新人祝福报喜似的。

非只如此,这房里的一切摆设,对她来说,皆像是专为投其所好为她所设置下来的。大蓬紫水晶的葡萄吊灯,要较诸过去她房里的漂亮、华丽多了,也名贵得多,原因在于“紫水晶”的那种马乳状的长圆球,一直为她所深喜,她所收集的那些小摆设里,即不乏此物。而眼前,大蓬的这类紫水晶,一颗颗光芒四射,透剔玲珑,成串成累的就吊置在眼前,透过巧置的灯芯,幻化成一室的炫丽,像是专为讨她欢心似的。春若水一经发觉,不免心里充满了诧异。

何止这些?整个房里的一切,一经她留意观察,俱都似曾相识,大幅的玫瑰红织锦缎窗帘,即是她特别属意的那种式样,上面点缀着蓝红不一的各色宝石,华丽却能兼及雅致,曾是她小小闺房那扇窗棂的具体而微,如今却如天似海地展现眼前。不能不令她感到意外。

整整的一天,从早起到现在,她简直不知道是怎样过去的,仿佛是个大玩偶,听任着别人的摆布,穿衣、梳头、上花轿、叩头、拜堂……以至于到现在,包括母亲一字一泪的数不尽的数说教诲,都像是极其空洞,丝毫不着边际,竟是连一点点记忆也不曾留在脑子里。只是眼前,在她目睹着铜镜里的自己以后,慢慢地却又拾回了些什么。

渐渐地,她才认识到,那一件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一切并非梦境,而是身历其境的现实。

耳朵里仿佛听见了什么,在一连串的请安祝贺声之后,空气几乎都凝固住了,渐渐地传过来沉重的足步声,声声接近,每一下都像是深深地叩进了她的心扉,踏入到几乎麻木了的灵魂深处,那种震惊程度,还是生平初次领略,一时间,她竟是冷汗淋漓。

房门开启,玉流苏轻响声中,汉王高煦高大魁梧的人影,笔挺地伫立当前。

春若水直觉地有所觉察,只觉得全身血脉愤张,直似要爆破飞溅而出。她却仍然能保持着原有的坐姿,丝毫不动。

高煦直立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叠落在她身后,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开始有所异动。

紧接着房门关上,玉流苏交相互击,其声清脆动听。

高煦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春若水身后三步左右停下来。透过了面前的“月桂八棱古镜”,他己能十分逼真地窥见了春若水的绝世芳容。乍惊其艳,微醺的醉态亦为之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