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第28/36页)

屋里唯一的座椅被坎贝尔小姐占了,我和考登小姐于是不太雅观地坐到床上,肩并肩地面对着眼前那静默的身影,嘬着黑莓甘露酒,她给我讲起玛格丽特·坎贝尔的故事。

玛格丽特·坎贝尔出生在本泰兰,离爱丁堡不到五里路的福斯湾对岸。一七四五年,查尔斯·斯图亚特开进爱丁堡准备重新夺取他父亲的王位的那年,她十七岁。

“她父亲是保皇党的,当然,而她哥哥在政府军团当兵,正行军北上去平定邪恶的叛党。”考登小姐抿了一小口酒,慢慢地品味着,“可玛格丽特小姐却不同,她追随的可是美王子,还有他的高地战士们。”

尤其是其中的一位高地战士,虽然考登小姐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他一定是一个好小伙儿,因为玛格丽特小姐偷跑着离开家去与他相会,并带给了他所有她从父亲与朋友们的交谈中,从哥哥的家信中搜集到的林林总总的情报。

随之而来的是福尔柯克,一场代价昂贵的胜利,以及之后的撤退。谣传王子的军队逃离到了北方,所有人都深信他们的逃亡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谣言之下,绝望的玛格丽特小姐在深夜里离家出走,顶着早春三月的寒冷,只身去寻找她的爱人。

接下来的故事有点儿模糊——不知是她找到了她的男人却被拒之门外呢,还是她没能及时找到他,从而不得已地从卡洛登沼地打了回票——不管怎样,她开始往回赶路,就在战役的第二天,她落入了一拨英国兵手里。

“太可怕了,他们对她干出的事情,”考登小姐说着压低了嗓音,似乎坐在椅子上的身影能听见她的话,“可怕啊!”那伙追击卡洛登逃亡者的英军,被猎杀的欲望蒙住了眼睛,竟没有停下来询问她的姓名和家族的党派,他们仅从她的口音推断她是苏格兰人,而这一点就足够了。

事后她被不顾死活地扔在一条冰冻的水沟里,碰巧附近有一家焊锅匠人为躲避英军正藏身于荆棘丛中,才这把她给救了。

“我忍不住总想,要是她没得救该多好,虽然作为基督徒这么说太不厚道,”考登小姐小声说,“否则的话,这可怜的小羊羔儿早已撇开凡尘,快乐地去见上帝了。可现在——”她粗笨地指了指那安静的人儿,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玛格丽特活了下来,却成了哑巴。恢复了一些之后,尽管不会说话,她开始跟随焊锅匠一行向南迁徙,躲过了卡洛登之后遍及高地的大洗劫。有一天,焊锅匠们在一家小酒馆的院子里唱歌卖艺,举着铁罐收取铜钱的她终于遇到了她的哥哥,后者正随坎贝尔军团回爱丁堡营地,恰巧停在此地歇息。

“他俩相互都认出了对方,重逢的惊喜让她找回了失去的声音,可怜的人儿却没有找回失去的心智。他自然带她回到了家中,可她却永远像是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早在她遇见那个高地人之前。后来她父亲得流行感冒死了,蒂莉·罗森说,她母亲看不下去她那可怜的样子,也死了。不过没准她也是得的流行感冒,那年这病闹得挺凶。”

这整件事儿让阿奇博尔德·坎贝尔对苏格兰高地人和英国军队都种下了深深的仇恨。他辞去了军团的职务,双亲的离世使他几乎可算是衣食无忧,却也逼他独自承担起照顾身受重创的妹妹的职责。

“他没法子结婚,”考登小姐解释道,“有她——”一边朝炉火那边点点头,“绑在一块儿,哪个女人还会要他?”

在艰难的日子里,他转向上帝,成了一名牧师。既不能扔下妹妹,也不想同她一起被本泰兰的家族房产困住了手脚,于是他买了一辆马车,雇了个女人来照顾玛格丽特,便开始向周围的农村做短途的布道旅行,常常带着她一起。

他的布道事业很成功,而今年,长老会传道会请他去西印度群岛,那将成为他迄今为止最远的征程,他的任务将包括在巴巴多斯和牙买加殖民地组织教会和任命长老。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于是他变卖了本泰兰的家族房产,带着妹妹移居爱丁堡,在此为远行做些准备。

我又看了一眼火炉前的那个身影,壁炉里涌出的热气在她的脚边轻轻掀动着她的裙摆,除了这小小的动静,她与一尊雕像并无二致。

“嗯,”我叹了口气说,“恐怕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我可以开个处方——药方,我是说——拿去药房让他们先配起来,你们过后去取。”

这些药即使无益,也不会有害,我心想,一边把药方的成分一一抄写下来。甘菊、啤酒花、芸香、艾菊、马鞭草,外加足量的薄荷,调制为一帖安神的补剂。玫瑰果泡茶,有助于调节我所观察到的轻微的营养不良——其表现为牙龈松软出血,以及面部浮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