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圣安妮的维纳斯(第10/11页)
可是此时,他又回想起短短的婚姻生活中,某些无法忘怀的失败之处。他之前总是想这是珍的所谓“使性子”。此刻他终于想到自己也在笨拙地胡搅蛮缠。这个想法挥之不去。虽然并不情愿,他还是一点点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粗鄙和粗俗;粗鲁鄙俗的男人,伸出淫欲的手,踹着平头大钉鞋,长着难看的大下巴,不是靠一味猛冲——因为女人能对付这招——而是靠乱闯、瞎逛、践踏女人的芳草地,真正伟大的恋人,如骑士和诗人,是不忍踩上去的。他眼前浮现出珍的面容,她的皮肤如此光滑,如此洁白(他现在是这么觉得的),即便孩子吻上去都会留下印迹。他当初怎么敢?她纯如飘雪,她的音乐,她的圣洁,她一举一动的娴静姿态……他当初怎么敢?他当初不但如此大胆,而且还漫不经心,愚不可及!她脸上掠过一段又一段他所无法理解的思绪,在她身边筑起一道马克应该也不会胆敢翻越的树篱(要是他够聪明,能看到这一点就好了)。是啊,是的——当然了,正是她本人允许马克翻越的:可能仅仅是同情,出于误会,结果却遭受不幸。而马克则无赖地利用了她的这个高贵的判断错误;在这个封闭的花园里,就像在自己的园子一样随意,甚至觉得自己是自然而然的继承人。
此刻本来会是来之不易的欢乐,对他却是折磨,他觉悟得太晚了。他在拔出了玫瑰花,甚至把玫瑰花在火热的、粗鲁的、贪婪的手指中揉成碎片之后,才发现了树篱。他当初怎么那么大胆?凡是明白的人,有谁会原谅他?他现在知道,她的朋友和同辈人是如何看他的。一想到这个,他就浑身发烫,一人站在浓雾中。
女士这个词,在他的字典中,不过是一个纯粹的名词,或者只是在嘲笑中用一用。他笑得太早了。
好吧,他会放她自由。她会很高兴离开他的。这无可厚非。马克只能这么想,否则会吃惊的。女士们就该坐在高贵宽阔的房间里,以雅致的女士风范侃侃而谈,或者是高雅持重,或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闯入的狂徒已走,她们怎么会不高兴呢?——那些粗嗓门或结结巴巴的家伙,粗靴子粗手,就应该待在马厩里。他在女士的屋里又能做什么呢——他的仰慕只会是侮辱,他最好的心愿,不管是显得庄重或显得欢乐,都会无可逾越地遭到误解。马克说珍的冷淡,如今看来其实是她的耐心。这回忆让马克痛楚。因为他爱她。可这一切都毁弃了:已经无法修正了。
突然,漫射的光芒更明亮了,勃勃流动。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女人站在墙边的路上。这不是珍,也不像珍。这女人高大得多,简直是巨人。它不是人类,因为这类似神祇般高大的女人,半裸着,一半穿着火焰色的长袍。袍内光芒四射。马克觉得其表情神秘莫测,冷峻无情,却有着超凡的美丽。她为马克打开了门。他则不敢不服从(我肯定是死了,马克想)。他进去了:这里到处是香甜的气息和明亮的火焰,有食物、美酒和一张豪华的床。
◆〇◆
珍走出了那大房间,嘴唇上还有导师的吻,导师的余音依然绕耳,她走进花园里那流动的光芒和神奇的暖意中,穿过那条湿润的小道(鸟儿处处可见),走过翘翘板、温室和猪圈,一直走下去,走向小屋,走上谦卑的台阶。她先是想到导师,然后又想到马莱蒂。然后她又想到自己的服从,走出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奉献牺牲的仪式。她又想到了孩子,死亡的痛苦。现在到小屋的路已经走了一半,她又想到马克和他的所有遭遇。当她来到小屋前,吃惊地发现里面漆黑一片,门也关上了。她站在门前,一只手搭上门销,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马克不想要她——今晚不想要,不想这样做,甚至无论什么时间,无论如何都不要她呢?如果马克根本就不在这里呢?这个想法,在她心中产生了一道巨大的鸿沟——是如释重负,还是大失所望,谁也说不清。可她还是没有拉开门销。然后她发现那窗户,卧室的窗户,打开了。衣服堆在屋里的一张椅子上,甩得漫不经心,都搭到窗台上了:那是衬衫的袖口——是马克的袖子——甚至搭到了墙外,敞开在湿气中。这肯定是马克!显然,她该进去了。
【注释】
[1] 《河滨杂志》(The Strand),英国一个刊登小说和纪实报道的月刊,创立于1891年。——译注
[2] 瓦尔基里(Valkyrie),北欧神话,战神奥丁之一婢女,将阵亡战士引导入瓦尔哈拉圣堂,并侍候于此。——译注
[3] 原文似出自本·琼森的剧作《福尔蓬奈》(Volpone),本·琼森(Ben Jonson,1572——1637),英格兰文艺复兴剧作家、诗人和演员。——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