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17页)

“你好啊,玛利亚。”

她吃了一惊。倚着松木的娇小树精有着银色的眸子和头发。在杂乱斑驳的林墙映衬下,落日的余晖给她的头镶上了一道光环。米尔瓦单膝跪地,深深低下头。

“向您致意,艾思娜女士。”

布洛克莱昂的统治者将一把小巧的新月状金匕首插回树皮腰带。

“起来吧,”她说,“陪我走走。我想跟你谈谈。”

她们在阴暗的森林里走了很久——银发的娇小树精,亚麻色头发的高个子女孩,她们一直保持着沉默。

“你好久没来杜恩·卡纳尔了,玛利亚。”

“我没时间,艾思娜女士。从缎带河到杜恩·卡纳尔有很长一段路,而且我……您明白的。”

“我明白。你累了吗?”

“精灵需要我的帮助。说到底,帮助他们可是您的命令。”

“是我的请求。”

“没错。是您的请求。”

“我还有一个请求。”

“和我想的一样。是不是跟那个猎魔人有关?”

“帮帮他。”

米尔瓦停下脚步,转过身,动作利落地折下高处的一枝金银花,在指间转了一圈,扔在地上。

“半年时间里,”她看着树精的银色双眸,轻声道,“我冒着生命危险带领精灵残存的部队来到布洛克莱昂森林……等他们恢复精力、伤势痊愈后,再带他们离开……这些还不够吗?我做得还不够多吗?每个新月之夜,我都会趁着夜色踏上林间小径。我开始害怕阳光,就像蝙蝠或猫头鹰……”

“没人比你更熟悉这些林间小径。”

“可我在森林里什么都打听不到。我听说那个猎魔人希望我去人类聚居的地方打探消息。而他是个叛徒,光是提到他的名字都会吸引an’givare的耳目。我必须在城市里隐匿行踪。万一有人认出我怎么办?记忆仍在,鲜血未干……而且是那么多血,艾思娜女士。”

“的确如此,”古老树精银色的双眸怪异而冰冷,眼神令人费解,“那么多血。”

“一旦他们认出我,会把我钉死在尖桩上。”

“你很谨慎。细心又警惕。”

“为了收集猎魔人要求的信息,我必须抛开警惕。我必须找人打听。而如今,好奇心是很危险的。如果他们抓住我……”

“你有你的门路。”

“他们会将我拷打至死,或把我关进德拉肯伯格的地牢……”

“可你欠我的。”

米尔瓦转过头,咬住嘴唇。

“我的确欠你的,”她苦涩地说,“我没忘。”

米尔瓦眯起眼睛,同时紧咬牙关,表情开始扭曲。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她又看到了那个夜晚的惨白月光。她想起脚踝的痛楚,想起套住自己脚踝的绳圈,还有扭伤的关节。她又听到那棵树突然伸直时,树叶发出的飒飒声……还有自己的尖叫和呻吟;她想起自己绝望、疯狂而又惊恐的挣扎,以及意识到自己无法挣脱时那阵传遍全身的恐惧……叫喊,恐惧,绳索的嘎吱声,摇曳的影子;颠倒的大地,颠倒的天空,颠倒的树木,一切都摇晃不止。痛楚。血液冲击着额角……

黎明到来时,树精们在旁边围成一圈……银铃般的笑声仿佛从远处传来……提线木偶!摇啊,摇啊,小木偶,脑袋朝下脚朝天……还有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然后是一片黑暗。

“的确,我欠你的。”她透过齿缝吐出几个字,“的确,我这条命是你给的。看来只要我还活一天,就永远还不清这笔债。”

“每个人都欠着类似的债。”艾思娜答道,“这就是人生,玛利亚·巴林。债务,责任,感激,报答……为某个人做某件事。或许,其实是为我们自己?因为事实上,我们还债的对象归根结底是自己,不是别人。每当我们欠下什么,就必须向自己还清。我们同时是债务人和债权人,重要的是我们内心那笔账能否算清。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就被赋予了生命,从那时起,我们偿付债务的行为就没能停止。向我们自己。为我们自己。为了那笔账能最终算清。”

“艾思娜女士,你很重视那个人类吗?我是说……那个猎魔人?”

“对,尽管他并不知情。回到科尔·瑟莱去吧,玛利亚·巴林。回到他身边。满足他的要求。”

***

溪谷里的灌木丛发出嘎吱的响声,一根小树枝折断了。一只喜鹊发出愤怒而吵闹的喳喳声,几只苍头燕雀飞了起来,亮出白色的翅膀和尾羽。米尔瓦屏住呼吸。终于来了。

“喳喳——喳喳。”喜鹊叫道,“喳喳——喳喳——喳喳。”又断了一根小树枝。

米尔瓦正了正左前臂上那条陈旧但光滑的皮革护腕,从绑在大腿上的扁平箭袋里抽出一支箭。她习惯性地检查了一番箭头和箭翎。箭杆是她在那集市上买来的——基本上,每十二根里只有一根能入她的法眼——箭翎则是她亲手装的。市面上的成品箭支,箭翎往往太短,且直接贴在箭杆两侧。但米尔瓦只用箭翎呈螺旋状排列的箭,而且箭翎本身从来不会短于五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