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们叫我“新来的”(第7/10页)

凯瑞带着我摸熟了码头和酒馆,一个男孩要是脚程快,在城里陡斜的街道上跑来跑去送口信,一天可以赚到三分甚至五分钱。当时我们认为自己敏锐又大胆,可以接受以比较低的工资来跟比我们大的男孩竞争,因为他们跑腿一趟就要求两分钱甚至更多。我想我这辈子就数那个时候最勇敢了。现在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闻到那段光辉岁月的气息:干船坞里那些沥青和用来填塞船只甲板缝隙的填絮,以及新刨木屑的味道,修船工人在那里拿着刨刀和木槌工作;非常新鲜的鱼的甜味,还有捕回来的鱼因为在热天里摆得太久而散发出要命的臭味;太阳下一大捆一大捆羊毛的气味,加上那些装着沙缘出产的香醇白兰地的橡木桶味;一堆堆等着要给船首船舱增添香气的“祛热”稻草,跟一箱箱硬甜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从港湾吹来的海风搅拌着这一切,再加上盐碘调味。大鼻子灵敏的感官,让我注意到所有它闻到的东西。

凯瑞和我跑腿的差事包含许多内容,例如把去跟妻子道别的领航员找回来,或者送一份辛香料的样品给店里的买主。港务长可能会派我们跑去告诉某艘船的船员说,不知哪个笨蛋绑错绳子,现在潮水已经快把他们的船给冲走了。但我最喜欢酒馆的差事,那里总是有人在讲故事、说闲话。典型的故事内容不外乎航程中的新发现、与可怕风暴对抗的勇敢船员,还有害船沉没的愚蠢船长。许多传统故事我都牢记在心,但我最喜欢的故事不是出自职业说书人之口,而是来自于水手本身,他们在一起喝白兰地或分食黄色的花粉面包时会相互传递些故事,他们所讲的内容不是全家老小的床边故事,而是一艘艘船之间口耳相传的警告和讯息。

他们聊着曾捕到过的丰富渔获,说那渔网重得几乎把船压沉,或者谈论他们曾在某个满月的光辉照在船后波痕上的时刻,看到过的那些惊鸿一瞥的奇异鱼类及鸟兽。有些故事是关于位于我们大公国海岸地区与沿海小岛上被外岛人劫掠的村庄,还有些故事则关于海盗、海战,以及由于自己内部有人叛变而遭到占领的船只。最吸引人的是“红船劫匪”的故事,这些外岛出身的海盗不仅打家劫舍,攻击我们的船只和城镇,甚至连其他外岛人的船只也不放过。有些人对这些故事嗤之以鼻,认为根本没有什么红色龙骨的船或是跟海盗同行作对的外岛海盗,对讲这些故事的人也总是加以嘲笑。

但凯瑞、我和大鼻子会坐在桌底下,紧靠着桌腿,一边啃一分钱一条的甜面包,一边睁大眼睛听这些红色龙骨船的故事。听说船上的桁顶吊着十来个人,而且他们可不是死人,而是被捆住的活人,海鸥会飞下来啄食他们,啄得他们扭动尖叫。我们会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些吓人的故事,直到连又热又闷的酒馆都感觉阴森森、冷飕飕起来,然后我们再跑回码头上去赚另一分钱。

有一次,凯瑞、莫莉和我用漂流木做了一艘小筏,在码头底下用根长竿子撑着摆来摆去。我们把小筏绑在那里,涨潮之后小筏冲撞了码头的一大块区域,撞坏了两艘小帆船,我们一连好几天都害怕别人会发现我们是罪魁祸首。还有一次,一个酒馆老板打了凯瑞几个耳光,说我们两个是小偷,我们的报复方式是把发臭的鲱鱼塞在酒馆桌面下方与支撑物之间的空隙里。直到鱼腐烂发臭,招了好几天的苍蝇,他才终于发现是怎么回事。

在这段四处乱跑的经历中,我学了好些行当的皮毛之技:买鱼、补网、造船,还有打混。关于人性,我学到的更多。在找我送口信的人当中,我很快就能判断出谁会说话算话付我一分钱,谁又会在我回来找他收钱的时候嘲笑我。我知道可以向哪个面包师傅乞讨,也知道哪些商店偷起来最容易。大鼻子始终跟在我身旁,我和它已经建立起非常深厚的亲密关系,很少把自己的头脑跟它的头脑完全分开来。我用它的鼻子、它的眼睛、它的利牙就像用自己的一样方便自然,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就这样,夏天过去了一大半。但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太阳高挂在比海更蓝的天空中,我的好运终于结束了。那天莫莉、凯瑞和我从一间熏制房偷了一串美味的猪肝香肠,正沿着街道逃跑,香肠的原主追在后面。大鼻子一如往常跟我们在一起,另外两个孩子也已经把大鼻子视为我的一部分了。我们两个是“新来的”和“大鼻子”,而在我把我们共享的战利品丢出手之前,它就已经知道要跑到那里去接了,他们可能只觉得这是一个很聪明的花招。因此事实上我们一共是四个,沿着拥挤的街道拼命往前跑,香肠在脏兮兮的手和湿答答的嘴之间传来传去,香肠的主人则在我们身后徒劳无功地咆哮着、追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