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纳凉露台女神(第5/9页)
虽然我只是隔岸观火,但谁叫放那把火的人正是我。我一路奔过四条路,一颗心扑通直跳,也不知道是出自害怕还是兴奋的悸动,不过倘若认定为害怕,实在有损我的名誉,姑且就当是兴奋的悸动吧。
为了平复兴奋的悸动,我决定上红玻璃去。红玻璃位于寺町路三条的地下街,狸猫一族常在那里出入。这家店白天是咖啡厅,晚上则是酒馆。
这个时间,寺町路的店家大多已拉下铁门,来往行人也稀稀拉拉的。醉汉的喧哗声,令悄静的空气为之颤动。
走下墙上贴满可疑海报的窄梯,地底传来古怪的音乐,让人觉得仿佛来到了地府。这可不是我胡思乱想。红玻璃占地辽阔,店内尽头是什么模样,至今无人一探究竟;这里曾举办多场大型聚会,尽管无数宾客光临,店里却从没坐满过。愈往店内深处走,空间愈狭窄,最后是一条置有成排红天鹅绒椅子和木桌的昏暗长廊,火炉坐落其间,炉火朦胧。那里一年四季都冷冽如冬,据传是通往冥界之路。
暮色轻掩,红玻璃收起白日的样貌,摇身一变成了酒馆。我走近吧台,老板惊诧地望着我。
“是我啦。”我让他嗅闻身上的气味。
“搞什么,原来是你。”老板嫌弃地说,“又变成这副模样出来鬼混。”
“变成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
“你真不该胡乱变身。”老板拈着泥鳅般的胡须,一本正经地教训,“至少变身成适合来这里的模样嘛,都被你给搞混了。”
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我端起伪电气白兰[5],轻啜一口。
我一手托腮,聆听着店内的音乐,猜想弁天应该读完老师的情书了吧。弁天读完那个年迈体衰的老人倾尽心血写下的情书,火速赶往幽会地点与他相会——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那封情书恶心的程度,简直就像铆足了劲要将爱人赶离幽会地点一般。这些年来历经了无数相同的失败,老师早该受到教训了,但还是搞到这番田地。真是既丢脸,又可悲。
正当我坐着发愣,一个声音说道:“给我一杯红掺酒。”陡然,一只冷若寒冰的手抓住我的后颈,我的身子为之一缩。
坐在我身旁的,是弁天。
所谓的“红掺酒”,是烧酒掺入红玉波特酒调配而成。只见弁天举起桃红色酒杯,雪白的喉头咕嘟作响,将酒一饮而尽。红玻璃内鸦雀无声,我偷瞄了一眼,发现刚才还在悠哉作乐的同类全消失无踪,只有无法离开岗位的老板缩在吧台一角佯装忙碌,手脚像被软糖给黏住般动作僵硬。真是一群胆小鬼,简直就像一群撞见大鱼不知该往哪儿逃的小鱼,但弁天对这样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对她来说,这早已是家常便饭。
她以手指画出箭矢从空中飞过的模样。
“刚才那是什么?吓了我一跳呢。”
“老师吩咐我送情书给你。因为你人在对岸,距离太远,我才以飞箭传书。”
“你该不会是在向我挑衅吧?”
“应该说是一种既爱又恨的表现。”
“有人挑衅,我向来照单全收。”
“万万不可。”
“我的宝贝扇子就这么毁了,星期五俱乐部也乱成一团。我谎称身体不舒服,来这里找你。”
“我如果真想射你,一定会射中的,哈哈哈。”
“说得也是,呵呵呵。干脆直接命中我的眼珠吧。”
弁天说着把扇子搁在吧台上,细长的手指抚摸着扇面的裂缝。弁天的指甲绘着我看不懂的图案,每当她葱指轻扬便有暗红色光芒闪动,宛如活物般逐渐变换形状,叫人看了浑身不舒服。
“扇子的事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我替你……”
“不必了。我自己留着。”弁天紧紧按住扇子。
“你看过情书了吗?”我问。
“看过了,老师又在撒娇了。”
“老是用这招,太老套了。”
“就是啊,”弁天轻声浅笑,“谁叫我太久没回去了。”
“好歹一星期回去一趟嘛,你觉得呢?”
“我可不希望你插手哦。”
“我也不想蹚这浑水。小两口吵架,连狗都不会去凑热闹。”
“你是狸猫,又不是狗。”
“是狸猫就不行吗?”
“因为我是人类啊。”
弁天一脸无趣地如此应道。我想起之前也曾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如果你是向我挑衅,我乐意奉陪。”
“我才没有呢。”
“这么一来,我就有借口抓你去煮尾牙宴的狸猫火锅。”
“你又胡闹了。”
我一颗心七上八下,极力保持冷静,为了离开这风云突变的可怕现场,我举手叫唤老板。但不见老板踪影,只看到一尊巨大的信乐烧陶狸以直立不动的姿势立在吧台中央,简直就像在耍人似的。看来,老板已经吓坏了,索性选择变身成一尊陶狸。不得已之下,我走进吧台,替自己倒了一杯伪电气白兰,顺便替弁天调了一杯红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