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宴会始末(第10/19页)
“工作,至死方休。”柳宗元坚决说道。
“我想,我们再也没机会相见了,请保重——”
此为柳宗元最后一句话。
柳宗元辞别西明寺。三天后,便启程前往邵州了。
二
十二月——惠果卧病在床。
竭尽己力为空海灌顶,犹如燃尽生命之火,惠果随即病倒了。
惠果本已染病在身,但自空海来到青龙寺之后,让弟子们难以置信地,惠果又恢复了精神。
照这个样子看来,应该还有元气,一切无碍吧——青龙寺僧人似乎也都作此想。
然而——八月举行完传法灌顶后,进入九月,惠果病情再度恶化。
即使如此,惠果依然常要空海陪伴在旁,以为交谈对象。
惠果觉得,与佛法仪轨无关的事,也应该让空海尽量见识。
而且,师徒关系之外,果惠也欣喜于和空海的交往。
惠果一直认为,自己和空海都是相同的佛教徒。
脱离师徒关系,以佛弟子身份和空海一起共修——那种喜悦,惠果临终前都想尽情享受吧。
十二月某日——惠果召唤空海。
“您找我吗?”
空海来到惠果病床前说道。
三
入夜——仅有一盏灯火点亮着。
屋内,只有惠果和空海两人。
惠果仰躺在床铺上,空海随侍枕畔,凝视惠果脸孔。
惠果静谧无声地呼吸着清冽的夜气。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空海啊。”
惠果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是。”
空海也用冷静的声音回答。
“今晚,我要传授你最后的教诲。”
“是。”空海点了点头。
“我要传授的,不是金刚、胎藏两部灌顶,也不是结缘灌顶、受明灌顶,更不是传法灌顶。我现在要说的教诲,虽然不是这些灌顶仪式,却比任何灌顶都要来得珍贵——”
惠果仰望空海。
“虽然我刚刚说要传授教诲,其实,我想传授给你的佛法,不用开示你也都知道了。”惠果继续说下去:“不过,我先说明一点。那就是,虽然这些话出自我口中,却是你曾经向我说过的。空海啊,也可以说,我教导你,有时反而是我本身向你求教。你也该懂得这件事的意义吧。”
“是。”空海再度点头。
“空海啊,在此地所学的东西,你必须全部舍弃。你懂吗?”
“我懂,师父——”
“人心深不可测……”
“是。”
“下探人心深处,在其底层之更底处——自我不见了,言语也消失了,仅剩下火、水、土、生命等,这些已无法命名的元素在活动着。不,此处连‘场所’都称不上。它无法用言语形容,是言语无用的场所。火、水、土、自我、生命,终于到达无法区分差别的地方。想抵达那地方,惟有穿过心的通路才能抵达。”
“是。”
“这道理无法以言语教导。”
“是。”
“我,不,许多人以言语、知识、仪式、书籍及教诲,将它玷污了——”
“是。”
“这些都得丢掉……”
“是。”
“你要把它们全部丢掉。”
惠果喃喃自语,旋即闭上双眼,静谧无声地呼吸大气。
然后,又睁开了双眼。
“可是,言语是必要的。仪式、经典、教诲、道具也都是必要的。”惠果说道:“此世间的所有人,并不像你一样。对于跟你不一样的人,言语是必要的。为了丢掉言语,或是丢掉知识,言语和知识也都是必要的。”
“是。”
空海只是点头。
惠果所说的话,空海完全明白。
对空海来说,获授所有灌顶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仪式和教诲都成为不必要之物。
不过——在日本国或是此大唐,为了对芸芸众生传达密教,言语、仪式都是必要之物。
要攀上顶峰,人必须依靠自己的双足。因此,拐杖、鞋子、食物、衣物,都是想攀上顶峰的修行者所必要的。
“一只脚在圣界,一只脚在俗界——然后,必须以两脚支撑所谓自己的中心……”
语毕,惠果闭上双眼。
“打开窗……”
惠果闭着眼睛说。
遵照惠果所言,空海打开靠近惠果床畔的窗子。
十二月的冷冽寒气,涌人房间。
灯火微微摇曳。
惠果再度睁开双眼。
看见高挂夜空的明月。
月光照射在惠果身上。
“空海,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传授给你了。”
惠果一边看月一边说。
“夜气对您的身子可能有碍。”空海对惠果说。
“没关系。这冷冽的感觉十分舒畅。”
惠果说得毫不含糊。
“空海啊,与你相遇,真是开心……”
“我也是。”空海答道。
“我的大限将至,如果没有与你相遇,或许我会抱憾终生,而今我了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