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二章 大清算(第5/11页)
“是啊,我一直都这样。”他直言不讳地承认,接着对他的坐骑说,“你也是,贪吃鬼。再等一下,休息才能吃草。”他扯一下缰绳,掉开马头,不让它探闻路旁诱人的草丛。
他继续说:“我父亲很公平,而且深思熟虑,虽然当时我完全不感谢他。他不会延迟处罚的时间,要是我做错事,立刻就会被打,或者一旦他发现就会打。他总是要确定我知道自己被揍的原因,如果我想辩白,也可以辩白。”
噢,所以这就是你的诡计,我想,你这个心计鬼。我不认为他有办法迷惑我,让我打消将他碎尸万段的念头,不过很欢迎他继续试试。
“你曾辩白成功吗?”我问。
“没有。通常事情都很明显,犯错的人因为自己的话而受到惩罚。但有时候我会让惩罚稍微减轻一些。”他揉揉鼻子,“有一次我告诉他,我觉得打儿子是逼迫人听话的最不文明的做法。他答道,我这话的见识就跟旁边那根柱子没两样,甚至更糟。他说尊敬长辈是文明的标志,在我理解这点以前,我最好习惯盯着自己的脚趾,让某个野蛮的长辈把我的屁股打到烂。”
这次我跟他一起笑了。路上很静,是那种和其他人离了好几英里、绝对的安静。这种安静,在我来的那个拥挤年代是很难体验得到的。在那个世界里,机器对人类的影响增加了,即使是一个人,也能制造出一群人的噪声,而这里唯一的声音,就是植物沙沙、夜鸟偶鸣,还有马的嗒嗒蹄声。
抽筋的肌肉经过走路伸展开来,现在走路对我来说轻松多了。听着詹米的故事,那么有趣且充满自我解嘲,我暴躁的心情也开始稍微放松。
“我一点也不喜欢被打,这是当然的,但如果有得选,我宁愿打我的是父亲,而不是老师。在学校里,我们大多是被鞭子打手心,而不是屁股。父亲说,要是他抽我的手,我就没法干活了,而打我的屁股,至少我不会想坐下来偷懒。通常,我们每年都有不同的老师。他们一般待不久,或是改当农夫,或是搬到比较富裕的地区。老师薪水很低,总是又瘦又饿。曾经有个胖老师,我不敢相信他真的是老师,看起来很像是牧师假扮的。”我想起矮小圆润的贝恩神父,同意地微笑。
“有一个老师,我印象特别深刻。他会叫你站到教室前面,手伸出来,接着长篇大论说你错在哪里,然后才开始打,打的时候还继续训话。我曾经站在那里伸着手,手很痛,只希望他别再废话,赶快打完。后来我就失去勇气,开始大哭。”
“我猜他就是希望你哭。”我略带同情地说。
“噢,没错。不过,我过了好久之后才明白过来。而我一旦明白了,又跟平常一样,很难闭上嘴。”他叹气。
“怎么了?”此时我几乎忘记自己原先的怒气了。
“嗯,有一次,他叫我站起来——我常被叫起来,因为我用右手写字写不好,一直用左手写。他打了我三次,几乎打了有五分钟,真是浑蛋,然后骂我是又蠢又懒又顽固的小笨蛋,接着继续打。我的手痛得像要烧起来,因为这已经是当天第二次挨打了。我很害怕,因为我知道回家后还会被痛打一顿,那是规矩。如果我在学校被打了,回家会直接再被打一顿,因为我父亲很重视教育。总之,我生气了。”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缰绳,好像要保护敏感的手掌。
他停顿一下,看我一眼。“我很少发脾气,外乡人,而且通常发完都会很后悔。”我想,这句话大概是我能得到的最接近道歉的一句。
“那次你后悔了吗?”
“嗯,我握起拳头,抬头瞪着他。他是个高瘦的家伙,大概二十岁吧,虽然我觉得他看起来蛮老的。然后我说:‘我不怕你,不管你多用力,你都无法让我哭!’”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想,在他还握着腰带时这么说,实在有点误判形势。”
“让我猜,他试图证明你错了?”我说。
“没错,他的确试了。”詹米点头,在发亮的云层下方,他的头顶显得很暗。在说出“试了”时,声音里有种严肃的满足。
“所以,他没成功?”
他蓬乱的头来回摇动:“没有,至少没让我哭。不过,他确实让我后悔自己的多话了。”
他停顿一会儿,脸转向我。云层分开了一会儿,月光勾勒出他下巴和脸颊的棱角,仿佛镀了金边,像是多纳泰罗的一座大天使雕像。
“我们结婚前,杜格尔跟你描述我的个性时,是否提到我有时有点顽固?”他斜挑的眼睛闪烁光芒,比较像魔鬼,而不是天使。
我笑了。“他可没这么客气。我记得他说的是——弗雷泽家的人都很顽固,而你又是最顽固的一个。其实,我自己早就注意到了。”我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