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蓝色天堂底凹·托阿 第六章 蓝色天堂之主(第9/11页)

他们到了第三层,闭合的电梯门上的标语正挂着。仅限员工使用。请使用钥匙。若误停这一层请当即下行;若立即上报则可免责。

芬力掏出了钥匙卡,他似乎故作漫不经心(上帝诅咒他那对没有表情的黑眼睛)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赛尔先生的消息?”

“没有。”平力说道(几乎有点执拗),“我其实也不希望听到他那边的消息。我们与世隔绝待在这里是有道理的,就好比退回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像曼哈顿项目里的科学家们一样,我们被故意遗忘在这片沙漠里。上次我看到他时,他告诉我可能……唔,就是上次我看到他那会儿。”

“别紧张。”芬力说,“我只是问问。”他将钥匙卡插入密钥槽里刷了一下,电梯门张开时,发出极恐怖的尖利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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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室位于丹慕林屋的中心地区,是一间又长又高的大屋子,同样围着橡木护墙板,并有一片玻璃天花板,以便厄戈那稀世珍贵的阳光能顺着三层楼高的窗子洒下来。在他们进门正对面的阳台上,站立着怪诞的三重唱组合,一个是乌鸦头的獭辛杰克李,一个是坎-托阿机械师,名叫康罗伊,还有两个类人卫兵,平力一下子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了。獭辛、类人和坎-托阿能共事数小时,这完全得仰仗小心翼翼的——有时也是脆弱不堪的——谦恭有礼,不过下班之后,没有人会乐于看到他们是如何打交道的。而且,若提到“打交道”的话,阳台绝对是禁区。下面的断破者们既不是动物园里的野兽,也不是水族馆里招摇异国风情的漂亮小鱼儿;平力(芬力也是)向员工们反复强调过这一点。在多年任职中,厄戈锡耶托的总管只对一个员工动过怒,那个地道的白痴类人守卫名叫大卫·勃克,他当真朝下面的断破者们扔了点垃圾——是花生米皮儿吗?当勃克意识到总管大人要严厉惩办他时,忍不住恳求再给他一次机会,并发誓再也不做这等辱没身份的蠢事。平力只当没听见。他看到一个杀鸡儆猴的好机会,足以在其后数年乃至数十年间让其他人闻风丧胆,于是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如今,你能看到真切的白痴勃克先生走在林荫道或是边界左路上,嘴角耷拉着,双目无神而又困惑——我差不多知道我是谁,我差不多记得我做了什么才得了这番下场——那双眼睛仿佛在这样说。他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提醒各级员工:当着断破者的面不能肆意妄为。不过,倒没有规定员工不得到阳台上来,所以他们总喜欢一次又一次地上这儿来。

因为这里风清气爽。

原因之一,在工作中的断破者们近旁就意味着不需要交谈。只要你从另一边第三层楼的大厅走下来、或是从两架电梯中的任何一间走出来,一推开通往阳台的小门,所谓的“好心情”就会迎面扑来、涌入你的心扉、打开五官六欲。平力不止一次想过:要是赫胥黎①『注:阿道司·赫胥黎(1894—1963),英国作家,代表作有《旋律与对位》和《美妙的新世界》等。』在此,说不定会欣喜若狂的。有时候,人们发现自己离开三楼阳台时脚步轻盈得就像在飘。掩在口袋下的东西竖起来、悬在半空里。你转念发现:原本令你感到丧气困惑的局面仿佛自行消解、荡然无存了。如果你忘记了什么,比如说五点钟的约会、姐夫姓氏的中间名,那你尽可以到阳台上来。甚至在你意识到自己忘却的事情极其重要时你也不必沮丧。不管带着多么恶劣的心情而来(首先,恶劣心情总是上阳台来的最佳理由),人们总带着微笑离开阳台。仿佛,这里充盈着某种“快乐气体”,源源不断地从下方的断破者那儿升腾上来,肉眼看不见,哪怕用最精湛的遥感勘测器也测不出。

两人在路过时向三重组合卫兵打了招呼,随后,搭着熏色橡木扶拦往下望去。下面的房间堪比于伦敦某些绅士俱乐部捐资筹建的豪华图书馆。小书桌和墙壁(当然,也是橡木的)上的灯发出柔和的光芒,有些闪光甚至来自于货真价实的蒂凡尼珠宝配饰。地毯全都是土耳其产上等货。一面墙上挂着马蒂斯的画,对面的墙上是伦勃朗……第三面墙上则是蒙娜丽莎。蒙娜丽莎的真迹,和摆放在楔石地球上的卢浮宫里的赝品可不一样。一个男人双手背在身后,站在这幅画前。从上面看下去,他好像是在研读这幅画作——大概,是想努力解开那闻名于世的神秘笑容背后的隐语——但平力心里明镜一般。捧着杂志、仿佛正在仔细阅读的男男女女也都一样,你若也在下面,和他们在一起,就会发现他们目光空茫地停在《哈泼》或《麦考尔斯》的封面或是某一页上。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华美的吊带夏裙——那可能是在罗迪欧大道上的童装成衣店里一掷千金买来的,现在她坐在壁炉旁的玩具小屋前,但是平力非常清楚:她决不会对丹慕林屋的精美复制品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