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昆仑觞(第8/14页)

乌糍姐诧异道:“不是说那位公子病着?还送酒去?”

露哥白她一眼,却懒得解释,继续察看另外几口酒缸,“这是江夏县的冰橘烧、桂花烧?夫人平素只爱喝蜜酒和黄酒,这也闲置着,最近没有从江夏过来的客人。”抬头看见我走来,便展开笑容,“小月啊,怎才回?夫人让我跟你说,蒸一碗上回那样的醉鸡、酒方肉,连汤端去,别忘记蒸一碗胭脂稻饭。”

“哦。”我点头转身去做事,但想着露哥送酒给“风露人间”的神情,竟像要纵着那些人索性喝死算了似的,王八宝来警告我说“风露人间”的结界要崩坏了,必也跟风校书有关,看她对竹公子病情关切的样子,莫非她对竹公子动心,结界就要崩坏么?但结界崩坏,碧茏夫人岂能答应?


竹公子的病情没几日便急转直下,据说连坐起弹琴都不能了,请进来的几拨大夫,断的脉象左右不过是“心气虚而生火”、“肝木不疏气滞血亏,连带不能克制脾土”、“土湿木郁,肺金不降”,又加上“房事损耗肾精之故,故而眩晕神疲”……

大夫留下的话想来道理不错,只是抓药吃了多少服也不见好转,风校书也日益憔悴下去,什么名画烹茶、字煮酒的雅趣也不曾提起,每回送提盒走上那依山而筑的小楼,再闻不到什么名贵熏香气,只有厚重刺鼻的煲药味。

“云香姐姐,这是紫米红豆细沙糖粥、糯米桂花藕节,大夫吩咐说藕节能止咳血的。”我又翻开主菜的盒,“这是鸽蛋煨鸽子雏、酿珍珠圆子、粗菜豆腐、太极芋泥,若不够再让人过来说一声。”

云香点点头,因为连日这里的气氛,她和其她一众环婢舞姬也是百无聊赖,没精打采的。

突然小玉香跑进来说:“鸳鸯馆派人说,夫人待会要来看望竹公子呢。”

云香顿时犯难的神色,焦急地往屋里看看,小玉香贴近小声问:“去告诉先生,她又要不高兴了,怎么办?”

我疑惑地问:“夫人来为何先生会不高兴?”

云香有点不耐烦地觑了我一眼,本不想搭理我的,但小玉香还是多一句嘴,“还不是因为竹公子……”

“玉香!”云香呵斥道,小玉香立刻闭嘴了。

“哦。”我虽不像刚来萼楼时那么害怕她们,但还是赶紧收拾好食盒就退出来,哪知回头就在台阶上碰到披一袭斗篷手拿几支腊梅花的封离梧,身边的小童儿不止打一杆灯笼,还拎着个酒壶,看样子他又是去园林里闲逛喝酒来着。

云香赶紧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花枝,“封公子就是不听劝,这么大冷的天,非要去逛。”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封离梧说话时转向我,“小月姑娘许久不见了。”

我微屈膝正想冲他福一福就走,却不想他也冲我一揖,“不好唐突佳人,但在下想请小月姑娘稍留步一起赏腊梅花可好?”

“这……”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云香和小玉香已两边分别圈住我手臂,“小月姑娘过来这坐,你们还愣着干吗?烹茶去啊!”

几个小鬟马上在敞轩当中的帷幕内摆上矮几、梅瓶和蒲团,将封离梧的梅枝养上,又去扇炉烹茶。我心忖待会碧茏夫人就来了,看云香她们神气,这阵仗怕不是好事,偏偏封离梧要留我在这,她们又推波助澜的,这不是要将我也扯下是非里么?

“长君连日病着,在下无人共酒,煞是寂寞啊!这是温过上好的惠泉酒,不如你也尝试一点?”封离梧为自己的杯里满斟,一边又要我喝。我平时在厨房,往往做完整夜的事,罗娘和乌糍姐她们也爱喝两盅,但我只浅尝过几次,并没觉得这酒有何好滋味,但对着封离梧只能含糊答应。他把酒杯送到我面前,“喝?”

我接在手里抿了一点,这酒还算清冽并不辣喉,便硬着头皮喝下去。

“谢小月姑娘赏在下几分薄面,”那封离梧似乎真的高兴,“我这落魄之人,也不敢说什么十年一觉扬州梦,更不想担那青楼薄幸名,渺渺天下之大,今朝还能有我容身之地,已是万幸,我也干了!”

我看着封离梧醺醺然的样,“封公子,你真醉了。”

“醉?”封离梧忽然探身过来抓住我拿空杯的手,“若我真醉死去,但愿天雪覆尸,骨生青苔,我就做那庄子说的至乐骷髅又何妨?”

“呵,封公子又大发酒兴谬论了?”

听声便知是碧茏夫人,丫鬟们立刻掀开帷幕,我手缩不及,一身猩红大毡斗篷的碧茏夫人站在那,身边靠后还有个人,那身影在夜色中泛着微微银光的白,红的烛火掩映下反显得像飘散雾霭一般,我心里更是一惊,怎么连春阳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