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7页)

竖琴手在码头上坐下,拿起乌翁的竖琴:“你想听什么?”

尽管难受,摩亘仍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嗯……我想想。请你弹我刚才弹不出来的那首曲子好吗?”

“《贝鲁和比罗的哀歌》。”岱思轻轻调弦,弹起那首古老的民谣。

金发那样金的贝鲁与黑发的

比罗一同出生,也一同死去。

为贝鲁哀悼吧,女士们,

为比罗哀悼吧。

岱思的手指拨动闪烁紧密的琴弦,流畅地弹出这首曲子的故事。摩亘侧耳聆听,一动也不动,注视着那张安详超然的脸。那双技艺精湛的手、精准无瑕的优美琴音,娓娓述说比罗的行止,述说其中的狂暴和无助,述说他所到之处留下的死亡。死亡紧跟着他,也紧跟着骑马奔驰的贝鲁,跑在他的马侧,像只猎犬。

金发那样金的贝鲁跟随着黑发的

比罗,死亡亦跟随两人。

死亡以贝鲁的声音呼喊比罗,

用比罗的声音呼喊贝鲁……

潮水的无尽长叹打破歌中主角死后的沉默。摩亘微微一动,手搁在黑木雕刻的琴面上。

“要是我能让这竖琴发出这么美的声音,我愿意卖掉名字来换,没名没姓地过日子。”

岱思微笑:“就算是乌翁的竖琴,也不值这么高价。商人要你拿什么跟他们换?”

摩亘耸耸肩:“我打算给的东西,他们一定会收。”

“你这么想要这把竖琴?”

摩亘看着岱思:“为了它,我愿意卖掉自己的名字,但我不会用我的农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或好不容易养大驯服的马去换。我只拿属于自己的东西去换。”

“你不必在我面前为自己辩解。”竖琴手温和地说。摩亘嘴角一撇,心不在焉地伸手摸摸嘴。

“对不起,今天大半个早上,我都在为自己辩解。”

“辩解什么?”

摩亘低头看着码头上那些用铁片固定的粗糙木板,对这个安静寡言、琴艺高超的陌生人脱口说道:“你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

“家母想去凯司纳看一看。我在凯司纳的御谜学院读书时,家父来看过我两三次。这事听起来简单,但要他离开赫德,到一个陌生的大城市去,可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因为赫德侯代代都扎根在赫德。我在凯司纳待了三年,一年前回到家,发现父亲嘴边总是挂着在那里的所见所闻,那些商店,那些从不同地方来的人。他提到一间店里有来自五个王国的布料、毛皮和染料时,家母就忍不住想去了,因为她非常喜爱高级布料的色彩和触感。所以,去年春天的交易结束后,他们就搭着商船出海去,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摩亘伸手碰触一枚钉头,手指绕着它画圆圈,“那时,有件事我想了很久,就去做了。今早我弟弟埃里亚知道了这件事。当时我没告诉他,因为他一定会生气,所以我只跟他说我要去西赫德几天,没说是要渡海到安恩去。”

“到安恩去?你为什么——”竖琴手话讲到一半就停住了,声音突然变得尖细,“赫德的摩亘,你是不是赢了匹芬的王冠?”

摩亘猛然抬起头来。过了一会儿,他回答说:“是的。你怎么——是的。”

“你没告诉安恩国王——”

“我没告诉任何人。当时我不想谈这件事。”

“奥牟的敖博是匹芬的后代,他到那座塔去想赢回王冠,却发现王冠已经不在了,匹芬则不断求人家放他自由,让他离开那座塔。敖博问他是谁拿走了王冠,但问了也没用,匹芬只说他不会再回答任何谜题。敖博把这件事告诉麦颂,麦颂一听说有人悄悄溜进他的国土,赢了那个好几百年来害许多人输掉性命的猜谜游戏,又悄悄离开,便把我从凯司纳找去,要我找回王冠。我怎么也想不到它竟然会在赫德。”

“王冠一直在我床底下,”摩亘茫然地说着,“那是我在艾克伦的唯一私人空间。我不明白,麦颂想要回那顶王冠吗?我其实不需要王冠,我把它带回家来之后没再看过一眼。但我以为麦颂尤其应该会了解——”

“那顶王冠是你的,你有权拥有,这点麦颂绝无异议。”岱思顿了顿,眼中有种令摩亘不解的神色。他温和地继续说:“而且如果你愿意,麦颂的女儿瑞德丽也会是你的。”

摩亘咽下一口口水,发觉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正俯视着竖琴手。于是他跪下来,眼前看到的突然不再是竖琴手,而是一张颧骨高高的苍白脸庞,脸上充满了各种出人意料的神情,披散着一头浓密柔细的红色长发。

他低声说:“瑞德丽……我认识她。麦颂的儿子卢德跟我念同一所学院,我们是好朋友。瑞德丽以前常去那里看他……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