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白庵(第7/8页)

老祖无奈,对着屋里喊道:“神医,我儿的病可是您从未见过的!”

阿曼张开双手拦住老祖,气恼道:“我师父行医多年,哪样的病没有见过?”

这正是老祖要的效果,老祖故意要激他和他的师父。

阿曼依旧激愤不已,大声嚷嚷道:“别说活人了,就是死人,我师父都能救回来!你没听说我师父在汉阳府起死回生的事情吗?”此时客栈里还有其他人,他故意提高声音,一是斥责老祖,二是炫耀得意。

客栈里的大多是外地路过的人,白天看到许多人来这里求医,已经认识神医和他的徒弟了,但不认识老祖。众人指指点点,大多说老祖的不是。有人当即说起神医在汉阳府怎样将一个已经入棺的死人救活的事情来,说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仿佛他当时就在场亲眼见过一样。

屋里的神医肯定听到了外面的议论声,但是神医没有吭声。

老祖一扬手,也大声说道:“起死回生算什么?我儿尚是活人,却已经死了!倘若神医能治好我儿,那才是堪比神仙妙手!”

阿曼愣住了。

客栈里的人停止了议论,纷纷转头来看老祖,有人迷惑,有人同情。

客栈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墙后有马打响鼻,有人沿着墙脚走动。那是客栈老板在后面为老祖拴马。

这是老祖第一次当众说出他隐瞒了十六年的秘密。他一直将这个秘密隐藏在心里,怕夫人发觉,怕将离知觉,甚至在梦里都不敢说出来。

老祖做梦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梦,这个家族有好几个人都有鉴别梦的天赋。残缺的《马氏家谱》里记载了继承这种天赋的方法。很多人看了之后模仿尝试,几乎没有成功的。一百多年后,一个马家的姑娘嫁到了邻近的一个大村庄,生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从小就能分辨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从不为噩梦中的妖魔鬼怪而恐惧。

只有一种梦境他无法分辨,那就是他梦见自己是一头水牛的时候。他在梦境里跟着农夫去耕地,去青山上吃草,在绿水旁饮水,在牛棚里反刍,都不觉得有一点儿奇怪。

梦醒之后他犯疑惑:为什么偏偏化身为牛这种荒诞无稽的梦反而不能分辨呢?

后来他跟着母亲回画眉村探亲的时候,意外翻阅了泛黄散发霉味的《马氏家谱》,发现自己应对梦境的方法跟祖先的记录不谋而合,而之前的迷惑也得到了解答。老祖的家谱中写了这种方法唯一不能破解的梦,便是前生梦。因为前生你那样活过,今世的梦便是与前生连接的一座桥。在桥的这端或是那端,对你来说都太真实,真实得你分不清到底在桥的哪端。

“最近我总是做梦。”那女子对将离说道,语气轻得如梦呓。烛火暗淡。

有小飞虫奋不顾身飞进火焰中,化成一个小黑点落在熔化的蜡里。

“多梦者,神不安也。”将离说道,不敢多看那女子一眼。因为女子的眼睛盯着他,瞳孔仿佛被烛火点燃,而他就像渺小的飞虫,触之即坠。

“我梦见我是一只鸟雀,是画眉。”女子又说道。

“哦。”将离觉得奇怪,人怎么会做鸟雀的梦?

“你没有做过什么不可思议的梦吗?”她问道。

“我梦醒了就忘,记不得了。”

“据说有些梦是前生发生的事情。你听说过这种说法吗?”

“听说过。但不可信吧?”将离说道。

“为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鱼就太可怜了。”

女子眉头蹙起,问道:“鱼?”

将离将随身携带的木鱼拿了出来,说道:“我师父说鱼日夜未尝合目。看来它从不做梦,岂不是完全忘记了前世?”

女子笑了,点头道:“你说得对。完全忘记前世的人恐怕都转生成鱼了吧?”

她的笑容随着目光落在木鱼身上的瞬间凝住了。

“这……这木鱼……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她有些紧张。

“我偷了我师父的,后来我师父就送给我了。”将离说道。

“你师父是谁?”她问道,目光炯炯。

“我师父是明藏法师,是在南岳大庙出家的,几年前被我父亲邀请到岳州住持古今寺,并教我读书。”将离如实说道。

她赞赏道:“南岳大庙有江南第一庙之称,儒、释、道三教共存一庙,世间绝无仅有!令尊请这样的法师住持寺庙,又教你读书,真是想得周全!他一定特别疼爱你吧?”

将离犹豫片刻,回答道:“他对我有时好有时不好,若即若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疼爱我。”

“这是为何?”

“我九岁之前不在岳州城,我一个人独自在小山村长大。九岁之后,他又将我托付于我师父,让我吃住都在寺庙,读书也在寺庙。此次考上秀才,别人的家人喜上眉梢,大宴宾客。他却无动于衷。”将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