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云梦(第8/10页)

他们俩第一次睡在一起时,拉过手,第二次睡在一起时,互相抚摸过,两个月过去了,他们的身体又陌生了,却比前两次都穿得更少,其姝把被子在身上紧紧缠了一圈,热得直翻身,还踢腾着腿往里扇风,田鸢也在出汗,不想碰她。门窗紧闭的屋里热得透不过气来,其姝受够了,她把被子掀到他们俩之间,说:“不许欺负我。”田鸢看不见她,只听见她在扇自己的睡衣。他下地打湿了一条帕子,上床递给她,又给她扇扇子。她擦完汗把帕子递给田鸢,田鸢就用被她捂热的帕子擦自己。他们俩都困极了,外面的青蛙和蛐蛐组成一支乐队,为他们奏催眠曲。和第一次一样,她朝着墙,他朝着她的背,但他们之间多了一条薄被子。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知道自己睁开眼睛没有,周围仍是一片闷黑,只是没那么热了。他昏昏沉沉地摸索着,忽然意识到身边躺着一个女人,她仰面躺着,她的平平的胸脯是那么熟悉可亲,当他的头脑还是一团糨糊时,他的手已经恢复了记忆—那是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关于咸阳最深刻的记忆。在淹没一切的黑暗中,他凭触摸一寸一寸地修复着幻影,它越来越完整,他翻到她身上,心痛地叫了一声:“玉……”

一切和从前一样,她冰凉的鼻尖、平平的嘴唇、光洁的牙、细细的锁骨、单薄的肩……都是那么熟悉。想给它“正确的爱”,但它无动于衷。她的哀求声传来:“求求你别乱来。”于是他在她许可的限度内抚慰她……其姝的喘息声停了一会儿,然后默许了这件毫无伤害的事。她的呻吟声远远地传来—声声叹息中夹杂着儿戏的笑声。在诚心诚意的、祈雨般的仪式中,他自己的冲动渐渐平息了,其姝仍然是个处女,但她说,刚才那种“地震”的感觉不是第一次来,前年她哥哥的乐队高奏楚声,她憋着尿站在人群里,忍受着一段又一段宫廷祭祀音乐,忽然间身上就“地震”了,弄不清为什么。

她欣然接受了这无损于童贞的方式,也愿意跟他到瀑布下面的湖里去游一游,他说他的水性比谁都好。水里的事情不仅把其姝吓了一跳,连田鸢也没料到—只要他接触其姝,其姝就和他一样呼吸自如。那么其姝要重新了解他了,她抓过他的手来看,没有找到蹼,她拉着他浮起来,问他到底是人还是一条成了精的娃娃鱼,她又想起了和他刚认识的那一天,抹着眼睛上的水,认真打量他:“那是你吗?那个人在我面前那么……那么不自然,我没想到会跟他好。可是你为什么喜欢我?”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悬了很久,田鸢却永远无法回答,他只能把她拉下水。他们手拉手,一起沉浮、遨游,一起穿越变幻莫测的光影,忘掉生而为人的种种疑惑,记住对方的身体。其姝那没长开的身子紧绷绷的,曲线是含蓄的,她是一条小鱼,田鸢拿不准自己担不担得起让这样的小生灵出血的责任。有时候其姝心疼地说:“实在很想,就来吧。”他知道在其姝这样的女孩心中有个信念:贞操只能交给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他克制了。其姝只觉得他爱得辛苦,没想到他冒着被人暗杀的风险来爱她,只是为了看到过去的一个人的幻影,只要这个人活在世上,他就不敢向她许诺一生。

负缙问清妹妹没有失身,就弄来三只看起来可以吞掉黄鼬的大猫,扔到她屋里,让她没有理由不回去住。但是没有人拦着他们白天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周围的一切就渐渐远逝了,在楼台上看地图的王子远逝了,歪歪扭扭的人影远逝了,地上三只大猫和房顶一只小猫远逝了,山崖上的钟鼓远逝了,丹砂、活鱼、金银、铜器,还有许多流动的、光怪陆离的东西,纷纷远逝了。在人迹罕至的竹林里挂着一对秋千,同时荡起来的时候能够在空中相遇,他们就面对面荡秋千,相遇时恰好接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吻。直到秋后他们还去湖里玩,有田鸢在身边,她就不觉得冷,多年前弄玉跟他飞上夜空时就是这样,那时的爱是空中之爱,现在的爱是水中之爱。山雨欲来,他们也舍不得离开,田鸢的身子轻得像做梦,就走进湖里,果然,他没有沉下去,其姝惊讶万分地看他蜻蜓点水,看水面上映出的乌云和水上的舞者的倒影,又跟他一起踏着涟漪,绕着一片有千白只黑鸟的雾蒙蒙的沙丘滑行。他们在暴雨中搂抱着,看湖面被雨点打得暗淡无光,看提前来临的黑夜,其姝忽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吻过她的手了,这“酒后无德”是她难以忘怀的,田鸢就捧起她的手,重新从命运线吻到爱情线,吻每个手指头。他们在凄风苦雨中睡着了,田鸢梦见夕阳下的麦田,麦浪无边无际,剧烈地翻滚着,空中飞过一群群金色的野鸭子,他失魂落魄地走啊走,走进一片汪洋,身边的鱼儿发出五彩斑斓的微光,其中一条白色的鱼游过来变成了一个裸女,她的身体稚气未脱,她的面孔让田鸢欣喜若狂。醒来时他相信那是弄玉,他梦见了其姝的身躯,只是由于他没见过弄玉的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