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夜】 川赤子(第7/10页)

对我而言,度过日常生活无异于停止思考。只要能停止思考,大半的日常生活都是平稳、温和、令人舒服的。

没有进步,真是件非常美妙的事。

一想到此,仿佛剥下一层原本包覆在身上的外膜,世界变得更明亮、更安祥。快了,就要回到那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了。

原以为如此,没想到……

就在此时——

寂静被打破了。

有客人上门。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玄关传来访客的呼叫声。

打破寂静的——是日前向我邀稿的糟粕杂志编辑。大概看我久未联络,心生着急来探探状况吧。这也难怪,记得之前谈的交稿日好像是昨天还是今天——

但是——

我把纸门关上,盖上棉被。虽说快痊愈了,这种状态下要与活力充沛的年轻编辑见面还是颇为痛苦,见了面就得讨论工作更令人难过。要我现在绞尽脑汁替写不出东西来找借口——简直就像在拷问。

大概是察觉了我的想法——或者说熟知我的病情——妻子走向玄关。

我在被窝中听见妻子的说话声。

似乎在说明我的病情。

我躺着竖起耳朵,听着模糊不清的对话,耐着性子等候客人回去。

但是——客人并没有回去。

咚咚咚咚,大步踏地的脚步声接近,啪地一声,纸门被打开了。

“老师您怎么了——这样我很困扰啊。”

编辑——鸟口守彦尽情发挥他天生迷糊的个性,在我身旁坐下。

“夫人跟我说了,听说您生病了喔?夏季感冒吗?哎呀,真是辛苦了。可是老师啊,您还记得要替我们写的文章什么时候截稿吗?”

鸟口语气逗趣地问我。我无法回答,决定装死到底,一动也不动地背对着鸟口装睡。

“哇哈哈,老师您别这样嘛。别担心,反正我们的杂志暂时也出不了啦。”

“出不了?”

我发出沙哑的声音。

“被我抓包了吧,您明明就听得到嘛。我刚才就知道您醒着啰。”

“你、你骗我。”

“可惜不是骗人的。”鸟口双眉低垂,大概以为这样看起来比较像丧气吧。

“——因为最近完全没有题材啊。我们杂志专写离奇事件,不像色情题材到处都有。”

“是吗——”

顿时卸下了肩上的重担。

“——所以不用写了吗?”

“您明明就还能说话嘛。夫人说您病得很严重,没办法开口呢。”

“是——事实啊。”

就算说明我的病况他也不懂。

“可是既然杂志不出了,应该就不需要稿子了吧?”

“又不是停刊了。”

鸟口有点生气地说:“只是暂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刊而已。”

“还不是一样。”

“完全不同喔,差不多跟长脚蟹与小锅饭之间的差别这样大 [80]。”

这是什么烂比喻,我不由得失声大笑,鸟口也满脸笑嘻嘻地。此时妻子端茶进来,并瞄了鸟口一眼。

——原来如此。

这应该是——妻子的目的吧。我这个人很容易被鸟口这种性格开朗的人拉着跑,妻子大概是想让我与鸟口聊天,好治疗我的心病。

久违三日的茶异常芬芳。

妻子等我喝完茶,说要去买个东西便离开了。在这三天期间,我猜她就算想出门也不敢出门吧。

等妻子一走,鸟口笑得更恶心了。

“干什么——你真恶心欸。”

“还是夫人不在场——比较轻松。”

“你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完全放松了吧?”

这家伙从来不知顾虑他人心情。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我拼命装出威严。

“嗯——鸟口,看到你那张放松的呆脸,连带我的紧张也消除,感冒似乎也跟着好了哩。”

“唔嘿,人家不是说夏天的感冒只有某种人会得 [81]吗?啊,抱歉——更重要的是老师,您这样不行喔,请恕我说话太直接,可是……”

“什么不行?”

“您这样夫人会哭的喔,我看夫人好像很疲累的样子。”

“是吗——”

虽然嘴里表示疑问,其实我内心是知道的。

我虽不是个浪荡子,但无疑地是个最糟糕的配偶。

因为我的缘故,妻子总是身心俱疲。

我只能含糊不清地闪避回答。

“虽然老师不花心也不赌博——可是……”

鸟口伸长了腿,态度更加随便了。

“就算是夫妇,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很痛苦吧?难怪老师会心情郁闷,夫人也——”

“这我知道。”

“所以说,我建议您去采访一下。”

“采访——”

“要写小说或是报道不是都需要采访吗?您就去一趟嘛,俗话不是说:‘狗走个路,脚也会累得像木棒’吗? [82]”

“但是——我的小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