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夜】 鬼一口 [9](第8/11页)
“——少了一只蝼蚁也没有人会因此而高兴。一亿人民全都是蝼蚁。说什么一亿火球,全员玉碎,以为国民上下一心,必定能上达天听,达成悲愿——这不过是精神主义的妄想罢了。蝼蚁不管多少只都只是蝼蚁。懂了吗?所以我们蝼蚁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就算觉得耻辱也要活下去,这没什么不对的。”
军官两手捧着铃木的脸。
“懂了吗?好歹——我也是你的长官,你要听从我的命令,你要活下去。”
铃木哭了。但不是欣喜或悲伤或后悔的泪水,就只是没来由地流个不停。
军官检视铃木伤口的痊愈状况。
“伤口看来没问题。你要抱着伤口长蛆就一口吞下的气魄,否则没办法活着踏上祖国土地。化脓的地方我会想办法帮你治疗。来,把这个吃了。”
递给铃木的破烂饭盒里放了细碎的肉片。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每天来看你。来,吃吧。肉很新鲜,不必担心。”
铃木已经记不得肉的味道了。
只记得吃起来黏糊糊的。
第三口开始大口大口地吃。
虽然还不至于填饱肚子,至少满足了。还没来得及道谢,铃木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次日白天铃木又被热醒了。他感到很不舒服。
至此,铃木心中总算萌发想活下去的欲望。欲望愈来愈膨胀,此刻他才觉得无法动弹的四肢是多么令人怨恨。
慢慢地,铃木感受到孤独与恐怖了,他担心会被敌人发现。被发现的话运气好则被俘虏,不好则可能被杀。既然都恢复到这种地步,铃木强烈地期望能活着回家。
军官每天规律地来探望他。
铃木则每天吃着他带来的肉。
铃木向军官道谢,感谢他带来如此宝贵的食物,心怀感激地吃下。
——好吃。
什么味道早就忘了,只明确地记得,真的很好吃。
“大家都这么做,不必在意。”
军官说。
4
“又在——殴打父母了。”
铃木停下脚步。
夕阳西下,黑暗笼罩周遭一带。
黄昏——看不清楚错身而过的行人是谁的时刻,又称逢魔刻,意义或许是——不知来者何人,而碰上魔物之时刻吧。
铃木告别熏紫亭,踏上回家的路上。
铃木还蛮喜欢从目前的住处前往熏紫亭路上的街景。铃木之所以频繁拜访熏紫亭,一方面当然他非常欣赏店主人品,另一方面或许也是为了——欣赏路上带点寂寥的景色吧。
与熏紫亭店主下棋、闲扯自然很有趣,但在前往的路上随性闲晃也十分愉快。
低矮的瓦片屋顶、长期受阳光照射而褪色的招牌广告牌、黑色板墙与受虫蛀的电线杆、铺上磁砖的理发店、只做咸煎饼的煎饼店、石墙上长了青苔的照相馆——
铃木来到照相馆前时,见到了这副光景。
一个母亲蹲趴在地面。
揍她的是女儿吧,一个脸上仍留有稚气的年轻女孩。
母亲哀求女儿别再卖淫,女儿嫌烦便出拳打人。
铃木不知看过多少次类似的光景了。
第一次是三个月前的事。
铃木以前很喜欢放在照相馆店头的全家福照片,每次经过时总会驻足欣赏一番。
那天——他听见怒吼,橱窗的玻璃破了,喜爱的照片倒了,玻璃碎了一地。虽然很惊讶,但那时以为只是普通的父女吵架。
但事实并非如此。
之后铃木每次经过这里,总看见他们在吵架。每次见到,女儿都变得愈来愈坏,衣服愈来愈花俏,烫起头发,浓妆艳抹,像个娼妇一般。铃木曾经在附近看过她与战后派 [26]的男朋友搂在一起卿卿我我,也看过她娇滴滴地依偎在驻日美军的臂膀下走路。
另一方面,照相馆仅短短三个月就变得破旧无比,昔日的幸福光景早就不知到哪去了,客人也不再上门。只是经过店门口就能明白照相馆有多么破旧,破掉的玻璃也不修补,全家福的照片也倒在橱窗里没有再放好。
看到这种情况,铃木总觉得心有不舍。
此外……
铃木发现那名男子的存在,则是在一个月前。
那名男子站在照相馆斜对面的邮筒背后,静静地注视大吵大闹的女儿与哭喊的夫妇,仔细观察这一家人的不幸。
同样是在黄昏时刻。
男人的脸孔洁白干净,隔着夕阳的薄膜,显得模糊难辨,仅看得出他的打扮整洁入时,在老旧的街景中显得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如此,男子所在的景象——不知为何给铃木一种不祥之感。
——这个景象。
那时总觉得似乎在哪里看过。这种既视感并不是错觉,铃木立刻想起来了。
——这么说来,那名男子总是看着这一家人。
他一直以来都注视着这个不幸家庭的不幸争吵。铃木大约每三天经过一次照相馆,每两次就会遇上一次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