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第7/8页)

过去从没人在亚当的听力范围内,提到过“环境”这个词。南美雨林对他来说,就像一本从未打开的书。这本书甚至不是用再生纸印的。

他只打断了安娜丝玛一次,好附和她对核能的观点。“我去过一座核电站。真没劲。没有绿烟,也没有管子里的泡泡。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让人们大老远去参观,却连泡泡都没有,只有一群人站在那里,甚至不穿太空服。”

“等游客都回家了,他们才会弄那些泡泡。”安娜丝玛严肃地说。

“啊。”亚当说。

“核电站应该被立刻废除。”

“没有泡泡,活该被废除。”亚当说。

安娜丝玛点点头。她还在努力探究为什么亚当显得如此古怪,接着她终于意识到了。

亚当没有气场。

安娜丝玛是个气场专家,只要认真观察,就可以看到它们。那是一种环绕在人们头上的微光,她读过的一本书上说,从气场的颜色你可以看出人们的健康状况和心理状态。所有人都有气场。内向的人只有黯淡抖动的轮廓,而想象力丰富的外向人群,气场可能会从身体向外扩张几英寸距离。

她从没听说过没有气场的人,但亚当周围就完全看不到。可这孩子热情洋溢、神采飞扬,身体均衡得像只陀螺。

也许我只是累了,她想。

无论如何,能找到这么有前途的学生,她大感欣慰,特别高兴。安娜丝玛甚至借了几本《新水瓶座文摘》给他,这是她的一个朋友编的杂志。

这改变了亚当的生活。至少改变了那天的生活。

亚当很早就上了床,让父母大吃一惊。他躺在毯子下面,拿着手电、杂志和一包柠檬糖,一直看到午夜。“帅呆了!”的声音时而从忙着咀嚼的嘴里冒出来。

电池耗光后,他从毯子里钻出来,脑袋枕着手掌,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似乎正注视着挂在天花板上、伴随微风轻柔摇摆的X翼战斗机中队。

但亚当看的不是飞机模型。想象中明亮的画面,正像个游乐场似的在他眼前打转。

那里没有温斯利戴的婶婶和酒杯。这种超自然景观要有趣得多。

另外,他喜欢安娜丝玛。当然,她已经很老了,但如果亚当喜欢上谁,就希望让对方开心。

他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安娜丝玛开心。

人们过去以为改变世界的事件,都是超级炸弹、疯狂政治家、大地震,或大规模人口流动之类的。但现在我们知道这是个很老套的看法,只有完全与现代观念脱节的人才会相信。根据混沌理论,真正改变世界的是小事。南美雨林里一只蝴蝶扑打下翅膀,会产生肆虐半个欧洲的台风。

在亚当睡意朦胧的头脑里,一只蝴蝶正在出现。

如果安娜丝玛能够发现看不到亚当气场的确切原因,也许有助于对眼前局势有一个清醒认识,当然也可能适得其反。

这个原因,就跟站在伦敦特拉法尔加广场的人看不到整个英国是一样的。

警报响起。

当然,核电站主控室里有警报响起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时有发生。因为在一个有无数仪表盘和计数器的地方,如果某些重要的东西连点哔哔声都没有,很可能根本没人注意。

当值管理工程师必须是处乱不惊、可靠又有能力的人。你可以相信这种人不会一有紧急情况就匆匆忙忙往停车场跑。实际上,这种人总会给你一种抽着烟斗的印象,就算他根本不抽。

凌晨三点,在“转折点”核电站的主控室里,这通常是个特别安静的时段,除了填写日志和倾听远方涡轮机的轰鸣,几乎没什么事好做。

直到现在。

霍勒斯·甘德看了看闪烁的红光,看了看几个仪表,又看看同事们的脸。他最后抬起头,望向房间对面的一块大表盘。4.2亿千瓦时绝对安全又几乎非常廉价的电能正从电站输出。但根据其他仪表显示,没有东西在发电。

他没说“这可真怪”。他就算看见一群羊拉着小提琴从天上飞过,也不会说“这可真怪”。这就不是负责任的工程师该说的话。

他所说的是:“阿尔夫,你最好给站长打个电话。”

让人手忙脚乱的三小时过去了。其中包括许多电话、电报和传真。二十七个人相继从床上起来,接着他们又弄醒了五十三个人。如果一个人凌晨四点心慌意乱地从梦中惊醒,那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并不孤单。

更何况,如果你想拧开核反应堆的盖子,朝里面看上一眼,就需要得到一系列许可。

他们得到了许可。他们拧开了盖子。他们朝里面看了一眼。

霍勒斯·甘德说:“肯定有个合理的解释。五百吨铀不可能站起来跑掉。”

他手里的计量器本该惊声尖叫。但现在只是偶尔没精打采地嘀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