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5/9页)
一切显得缓慢而谨慎,既庄严,又可怕。每一次劈砍重击,每一颗子弹,都直捣人眼睛和骨头。每一阵喷发的炮火,每一艘炸毁的舰船,都仿佛经过预先策划。
这是一出悲惨的剧目。
昏黄的光线中,坦纳能看见敌舰的底部,另有上百个黑影围绕在四周:来回穿梭的螺旋状单人潜艇,外形类似巨硕的鹦鹉螺。舰队城的潜艇驱散了这些小船,并像鲸鱼一样翘起头部,撞向巨型战舰两侧的铁甲。
坦纳突然进入开阔水域中,周围尽是来回穿梭的日泽区人鱼,他们已接纳他加入阵营。他伸出长长的触手,攀住一艘小型鹦鹉螺潜艇甲壳似的外壁。面对那块小小的玻璃舷窗,他看见里面的人惊恐地望着窗外。那人一定以为自己疯了,竟然在水底看到一个满脸怒容、拼命嘶吼的新科罗布森人,正在用与自己相同的语言无声地咒骂,并将一把粗短的武器举到眼前,准备发射。
鱼叉捣碎玻璃,射入新科罗布森水手的脸部,加固的箭头击碎了面颊骨和后脑壳,把他的头钉在小艇的后舱壁上。坦纳·赛克瞪视着被自己杀死的人,不,他还没死,他的嘴仍在抽搐,充满痛苦与恐惧。海水涌入破裂的潜艇,将他淹没。
坦纳一边蹬踢倒退,一边剧烈地颤抖着,他眼看着那人死去,眼看着鹦鹉螺潜艇灌满海水,逐渐旋转下沉。
海水中和每一条船上都布满了死者的残躯,它们仿佛大火中的纸屑,胡乱飘落至各处。
坦纳·赛克在猎杀敌人。
舰船在他身边沉落,周围濒死的人群来自他往日的故乡。他们流淌着鲜血,想要张口嘶喊,却吐出一串气泡。他们沉入深水,无法回到表面,再也呼吸不到空气。
坦纳突然一阵恶心,呕吐物顶开喉咙,喷涌而出。他感觉很难受,好像醉酒,又好像做梦,时序似乎出现了错乱,仿佛这一切在发生的同时已经变成记忆,不再是真实的景象。
(下方有一群奇怪的黑影飘过,一开始他以为是人鱼盟友,但立即意识到并非如此。
它们转眼即逝,坦纳无暇思索这些究竟是什么。)
战斗仍在激烈进行。一艘书城的发条船断裂开来,掉落出无数齿轮和巨大的弹簧,并混杂着虫首人的残骸。焦耳区附近的海水粘滞地起伏着,充满惨死的仙人掌族体内流出的树液。当血痂族被炮火撕裂后,飞溅的鲜血便凝固成坚硬的血痂弹片。船体间还有一些被挤扁的豪刺入。
螯虾人巫师召唤出的怪兽用翎脊冲撞新科罗布森舰船,令船员跌入水中,然后张开大嘴一口咬住。但它们数量太多,难以控制,甚至对巫师主人构成了威胁。
烟雾中,舰队城的炮弹落到舰队城船只的甲板上,新科罗布森的标枪和子弹有的也穿透了自己人的血肉。
整个战场上,不时有人透过红云,透过海水,透过自己或旁人的鲜血仰望天空与太阳。濒死的人躺倒在地,心中自知,阳光是他们眼中最后的光明。
太阳逐渐低沉,离黄昏大约还有一小时。
舰队城的两艘大型蒸汽战舰被摧毁。另一艘损伤严重,尾炮仿佛瘫痪的残肢。另有数十艘海盗船和较小的战舰也被击沉。
新科罗布森的巨舰仅有“达流契之吻号”被摧毁。其他的虽然受到伤害,但仍在继续战斗。
新科罗布森舰队占了上风。数英里远处,他们的侦查舰、铁甲船和潜水艇已突破防线,排列成楔形,朝着舰队城本体推进。贝莉丝透过“雄伟东风号”的巨型望远镜看着它们逐渐接近。
“雄伟东风号”是最后的堡垒,也是城市的心脏。
“坚守阵地。”乌瑟·铎尔对周围的人群和索具上的狙击手们喊道。
没人提出异议。没人建议驱赶着恐兽逃跑。
新科罗布森舰船顶着“高粱号”上倾泻下来的枪弹前进(贝莉丝注意到,他们没有还击,显然不愿冒损坏井架的风险)。随着距离的拉近,对方船只的结构清晰可辨:舰桥,炮塔,栏杆,火炮,而其船员正在作准备,检查武器,比着手势列组队形。甲板上硝烟弥漫,贝莉丝被呛得两眼湿润。小型火器开始对射。
这是有组织的突击。入侵者并非散乱地登上城市后缘,他们保持锋矢状阵形,直奔“高粱号”周围的那一圈舰船。新科罗布森人意图袭向“雄伟东风号”。
贝莉丝退离栏杆。屋顶下方的甲板上挤满了忙忙碌碌准备战斗的舰队城居民。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高台上,周围是潮水般的武装人员,要逃跑已为时太晚。
新科罗布森人抵达时,她似乎有一种意愿,想要高声向他们打招呼——不顾一切地致以问候。但她知道,他们无意带她回家,她的死活不关他们的事。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所适从,不知该期盼哪一方在战斗中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