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簪 芙蓉旧 九(第2/9页)

“京中风土如何?不知两位来到成都府所为何事?”

黄梓瑕随口应付道:“听说当年法师也曾入京,我想如今京中应与当年并无多大变化。”

“世事匆匆,白云苍狗啊…十数年前老和尚入京,皇上刚刚登基,如今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了。老和尚当年还算硬朗,可这十几年下来,已经是老朽一个啦…”沐善禅师说道,笑语之中尽是感慨。

黄梓瑕自然说道:“老禅师精神矍铄,我辈羡慕不已。”

众人喝着茶,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老和尚老而不朽,妙语连珠,黄梓瑕自然恭维道:“难怪禹兄常到这边来。广度寺的茶和沐善法师,真是绝妙可以清心。”

沐善法师笑道:“施主此言差矣,广度寺最绝妙的,可不是茶和老衲。”

“法师指的,莫非是禅房后的泉水?”黄梓瑕抬手弹弹禹宣带来的水壶,说,“禹兄今日可不就是前来取水么。”

禹宣见提到此事了,才向沐善法师说道:“因这水要祭奠我义父母,是以还请法师诵一篇经文,以成净水。”

沐善法师便盘膝在水壶之前,点数手中十八子,轻诵了一篇《佛为海龙王说法印经》,短短两三百字,一时念完。禅房之中只听得他低喑的声音,满蕴慈悲之意。

黄梓瑕听着他的经文,直到“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四句,不由得垂下眼睫,一时心中万千思绪,恍惚难言。

等沐善法师停下,禅房内檀香袅袅,一时寂静。

禹宣站起,提着水壶向沐善法师致谢,告辞离去。在临去时,他的目光落在黄梓瑕的身上,迟疑许久,终于开口问:“两位可要与我一起去么?”

黄梓瑕缓缓摇头,说:“我会去祭奠黄郡守和夫人、公子的,但不是现在。”

禹宣默然看着他,不言亦不语。

而黄梓瑕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若不能为他们洗雪冤仇,我有何面目去见他们?等到黄家满门案情昭雪的时候,我自会前往墓前,以真凶为他们祭奠!”

禹宣点头,低声道:“是该如此。”他又深深凝望她许久,见她再不说话,便又低声道:“我先去祭拜,若还需要我的话,可去晴园寻我。”

待禹宣去了,沐善法师将目光定在黄梓瑕身上,打量许久,才笑道:“施主虽来自长安,但对黄郡守家这个案件,似乎十分重视。”

黄梓瑕点头,说道:“黄家二老对我有恩。”

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望着窗外风中起伏不定的树枝,心中涌起深深的哀伤忧思。

沐善法师凝视着她,声音缓慢而低沉:“只不知…是什么恩情呢?”

黄梓瑕听他声音绵柔,那里面温和包容的意味,让人不由自主全然卸下防备,于是便回头看他。

那双因为年老而似乎总是眯着的眼睛,在满是皱纹与老人斑的灰暗面容上,在这一刻,如同幽深的洞,让 她不由自主便难以移开目光,似乎要被那双眼睛给吸进去。

她茫然若失,下意识地说:“是人世大恩…”

沐善法师顿了顿,又问:“你的来意,莫非是为了黄郡守之死?是谁让你们来的呢?”

黄梓瑕神情恍惚,不知不觉便说道:“我为我自己而来,也为…”

她话未出口,忽然觉得手背上猛地一烫,她低呼一声,下意识的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背。

原来是李舒白在斟茶的时候,有一小滴热茶水,不小心溅上了她的手背。

水很烫,她手背已经红了一小点。她赶紧揉着自己的手背,想着刚刚沐善法师问她的话,只是记忆十分飘忽,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一时竟觉得头微微痛起来。

李舒白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看了看她的手背,见只是一点红痕,才说道:“抱歉,刚刚倒水太快,竟没注意。”

“哈哈,这可是刚刚煮好的茶,两位斟茶时可要小心了。”沐善法师神情如常,说着又给他们每人再斟一盏茶,说,“两位施主,请。”

李舒白只沾唇示意,便放下了。

黄梓瑕深深呼吸,将自己心口潮涌般的疑惑压下去,附和道:“果然是好茶,似乎又不是蜀中之茶叶,不知法师从何而来?”

沐善法师点头,颇有点炫耀之意地笑道:“这是阳羡茶,王公公那里来的。”

“王公公?”黄梓瑕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那个阴恻恻的紫衣宦官。面容如冰雪一般苍白,眼睛如毒蛇一般冰凉的,当朝权势最大的宦官王宗实。

沐善法师点头道:“正是,神策军监军都尉,王宗实。”

黄梓瑕只觉得后背细细的一层冷汗,迅速地在这个夏末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