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7页)
“十一岁那年夏天,有件事我记得特清楚。那天我在客厅看《魔法少女樱》,妈就在厨房切菜,她依旧在碎碎念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去冰箱拿汽水喝时才发现她切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整个案板都被鲜血染红了,可她一点都没察觉,仍旧像个机器般不停地切土豆,对着空气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吓坏了,扯她的衣角,抱住她。我说:‘妈,我是小雯啊。妈,你受伤了,你说句话啊。’过了很久后她才回头看我,目光空洞。那天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小雯啊,长大了可千万别跟你爸那样懦弱。’”
雯姐弹了弹手中的半截烟,烟灰轻轻脱落,快速隐匿在了黑暗中,“懦弱,我清楚记得这两个字。后来我就再没哭过,我常常告诫自己不能懦弱。再后来我妈辞掉了工作去超市当收银员,还定期去看心理医生,病才慢慢好转。但想到那段日子我还是会害怕,并为自己的害怕感到羞耻。上高中后我就开始打工赚钱,保持品学兼优,大学我年年都拿奖学金。我把自己过得非常累,抽烟就是那时学会的,每次在我感觉快要撑不下去时只要抽上一根烟就觉得还能再熬两个钟头,无论是学习、工作、熬夜,甚至是痛经痛得在地上打滚时,只要抽一根烟我就能撑下去,近乎是心理暗示。”
“以后痛经的时候别抽烟了,太伤身了。”我说。
雯姐微微动容了下,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我,“真奇怪,他以前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谁?前男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她的目光。
“对,大二那年我认识了他,那时的他看上去简直比现在的你还要纯良一百倍。你知道,因为我爸的关系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喜欢任何男人。可遇见他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跟我妈一样蠢。”她自嘲地笑了,嘴角的弧度弯在了骄傲和感伤之间,“有时候我真恨我妈啊,要不是基因作祟,我又怎么可能跟她一样固执。你知道吗?她到现在都还坚信我爸没有抛弃她,相信他有一天会回家。”
雯姐的神态和声音慢慢柔和了,我差点忘了,褪去盛气凌人的外壳后她其实也只是一个女人。我想到了周小野在广州的深夜醉酒时的那番话,他说其实雯姐才是最渴望被爱的一个人。因为渴望,所以失望;因为失望,所以坚强。世上的强大,大抵如此。
“陈默,我们能把《橙》做好对不对?”这次她没有看我,而是点上了一根烟。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我有些吃惊,对工作如此没自信的雯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像个怯生生的孩子,“我也是最近才突然发现,除了这本杂志,我的生活一无所有了。”
那晚我躺在温泉旅馆单人房的榻榻米上,睡眠一直很浅。因为是传统的日式住房结构,玄关上的木门并不能锁,不过有监控,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凌晨四点,当听到有人轻轻拉开门时我马上惊醒了。很快有人走过来,掀开我的毛毯,小心翼翼地睡在了我旁边。
没多久,一双手轻轻从身后抱住了我。
“你去哪呢?我跟大家找了你一晚,还以为你回星城了。”当我不得不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深夜听起来像孱弱的电台信号。
“哪也没去,把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躲在里面大哭了一场,后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沈聪的声音也难得不再欢快,静得像窗外的月光。
接下来又是沉默,彼此的呼吸声像默契的节拍。最终我找个借口起身,起床去倒了一杯水。喝完后我索性去了阳台。我坐在阳台上,望着夜空下的瓦镇,突然就想起了南水镇。那个并不大,却装满了回忆的小县城。
记得初二那年,有一次我、沈聪还有小凉三人翘课了,用学生证租了一辆三人自行车,一起骑到了南水镇的郊区。本来是计划去看一片桃花林,经过乡间小道的一段泥泞路时,自行车的轮胎却陷在了里面。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自行车拯救出来,却折腾得满身泥巴。后来三人就放弃了原计划,干脆坐在河边脱掉脏鞋子洗脚。那个有微风中夹杂着青草味的下午,我们聊了很多话。沈聪说她以后要环游世界,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巴黎,第二个要去的地方是北海道。小凉说想开一家奶茶店,最好是那种跟书店结合的。而我说我不知道,我就想离开自己的家,走得越远越好,然后在一个窗外可以看到海的屋子里写小说。
沈聪轻声踱步来到了阳台上,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盘膝坐下,陪我一起欣赏着沉睡之后的瓦镇。我让她去睡,她却摇摇头。
“陈默,我突然好后悔当初转学了。”她说。
“都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