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想当初,如果嫁给了他会怎样?(第11/17页)

还没有到家,两人吵了起来。方子衿不想吵,到了家门口,先自进了厨房,准备将没有洗完的锅碗洗完。彭陵野意犹未尽,跟进来说,这件事你不要再掺和了。方子衿放下手中的活,转身出门进门,到了房间。彭陵野再次跟进来,想说的话尚没有说出,方子衿又一次出门进门,到了厨房。如此几次,彭陵野有些烦了,也深知她的性格,不吵了,只是说,哪天我们一起去看看杜书记吧。方子衿已经完全明白彭陵野想去看杜伟峰的目的,应了两个字:随便。于是一场战争以奇特的方式开始又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

日子就像一本没有印字的书,每翻一页都是苍白。

一九六五年就这么过去了,彭陵野几次提议一起去拜访杜伟峰,方子衿总是以事忙推脱。后来,彭陵野不再提起,方子衿也懒得过问。元旦这天,彭陵野没有来,一大早,方子衿出门买了点肉,和女儿在家里包饺子。母女有说有笑欢欢喜喜,不料突然走进来四名警察,领头的一个方子衿认识,是派出所的所长,姓严。紧跟的那个高个子是片警,姓张。她去上户口的时候,见过这两个人。当时他们对她挺客气挺热情,现在见到他们,方子衿自然堆上满脸的热情,主动招呼说,哟,严所长和张同志呀,今天是阳历年呀,你们还忙?张片警似乎想说点什么,嘴角动了动,没有出声。严所长一脸的严峻,是那种在所有国营商店粮店菜场以及机关单位随处可见的招牌表情,有点像多年后从陕西临潼出土的古文物兵马俑。看到这副表情,方子衿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严所长说,把你的户口本拿出来,查一下户口。方子衿从箱子里将户口簿翻出来,交到严所长手里。其实,这一程序完全没有必要,她的户口才上了多长时间?上面的内容,严所长一清二楚。更何况,户口上的内容,派出所都有底子,有必要查吗?严所长看了看户口簿,方子衿怀疑他根本没有认真看,而是一切成竹在胸。他说,你家出身地主?方子衿纠正说,不是地主,是自由职业者兼地主。严所长说那也没什么不同嘛。方子衿要解释这种不同,他根本不听,转身对张警官说,这里是你的片,怎么你不知道有一个地主成分的?方子衿说我们不是地主,是自由职业者兼地主。严所长的脸往下一拉,说自由职业者兼地主不是地主了吗?那你说,书记兼局长,他就不是局长了?方子衿被说得哑口无言。

严所长也不想和她多说,只是对张警官说,以后盯紧点,有事的时候,别漏了这一家。

他们离开后,方子衿呆坐在那里,女儿一再想让她开心起来,又是叫她包饺子,又是给她讲故事,结果都是枉然。她在想,土改时划成分是有明确规定的,自由职业者就是自由职业者,兼地主虽然比自由职业者成分差了一截,但和地主还是有天壤之别的。严所长以前对自己态度还可以,今天为什么是这种态度?这里面一定有缘故。其实,这个原因昭然若揭,都因为她去地区公安处上访,惹恼了县公安局的某个当权派。

方子衿感到,这是一场斗争,自己如果不胜,今后的日子将会更难。地区公安处既然解决不了问题,她决定去省城。既为梁医生,也为自己。县城的休息时间和省城不同,不是休星期天,而是一个月休四天,到春节时,她就有半个多月的假期,加上春节假,她可以休二十天以上。此前,她和白长山在通信中还谈着这些假期,她说,她既不想在灵远过春节,宁昌也没有亲人,她想干脆春节要求值班算了。白长山说,不如你到白河来过春节吧,带着梦白一起来,到白河来看雪。方子衿说,我倒是想,可去白河,那得多少钱呀。卖了自己都不够路费。白长山说,路费的事你不用考虑,我寄钱给你。方子衿还真想去看看,这一辈子,就算不能和白长山在一起,只要能看他一眼,她也死心了。然而,自己刚刚从宁昌来到灵远,这些年积攒的一点钱全都花在搬家上了,花他的钱北上,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元旦的事,让方子衿突然下定决心带女儿回宁昌过春节,去看看吴丽敏夫妇,顺便也去看看陆秋生。

一个星期后,方子衿带着女儿到了吴丽敏家。

吴丽敏还住在以前的房子里,比以前更破更乱更脏了,里面弥漫着一股樟脑味、蟑螂味、尿臊味、老鼠屎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这就是都市味,许多人迷恋着这种气味,死活都不肯离去。方子衿闻着这种气味过了好几年孤独寂寞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可以离开的时候,以为从此获得了解脱,却不料比这种气味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