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光的君王”——译者序(第2/5页)

祖国与民族不幸的现状,是阿多尼斯忧伤与悲愤的根源。在他看来,阿拉伯民族有着辉煌的过去,丰富的遗产,其人力资源、战略位置、物质财富均得天独厚,历史上也曾有过气度恢宏的开放,致力于不同民族的和平共处。有了这些良好的条件,当代阿拉伯人完全应该在人类文明的建设中发挥独特的历史性作用,但可悲的是,阿拉伯的现实与之相反。在阿多尼斯看来:“今天的阿拉伯,是历史上几个黑暗时期——蒙古人洗劫巴格达,拜占庭的战争,安达卢西亚的沦陷,奥斯曼的殖民,巴勒斯坦的割让——的延续。”为了揭示阿拉伯现实困境的根源,他不畏其艰,深入考察了阿拉伯思想与文化史。他在巨著《稳定与变化》中指出:阿拉伯思想史的主要特征是“稳定”,这种稳定近乎“沉睡”,已成为妨碍阿拉伯人前进的桎梏;阿拉伯文化的真正价值在于其中长期受到排斥、处于边缘的“变化”因素;以“变化”超越“稳定”,是阿拉伯文化的希望所在。他还深刻解剖了阿拉伯政治现实,揭示了阿拉伯文化、社会与政治中存在的诸多弊端,如:因循守旧思想严重,宗教蒙昧主义肆虐,专制、腐败的政治文化盛行,反省与质疑的意识匮缺……阿多尼斯对传统与现实的批判,往往思想尖锐,言辞激烈。譬如,对于阿拉伯世界的专制统治者,他这样予以痛斥:

面临着犹太复国主义的蚕食、帝国主义的凌辱与奴役,面对外来的野蛮,那些以另一种形式的野蛮对待自己人民的政府,那些不断侵犯国民的权利,实行紧急状态,建立特别法庭,肆意拘捕无辜,剥夺公民办报、建党、结社的自由,甚至剥夺他们言论和工作自由的政府,那些将自己的人民淹没在腐败、疾病、失业、文盲、饥饿、污染、沙漠化、水荒之中,拜倒在西方技术成就脚下的政府,如何能够实现进步,抵抗外来的霸权主义?那些奴役自己人民的政府如何摆脱来自外部的奴役?那些不停地摧毁自己人民力量源泉的政府,凭什么力量去和外敌斗争?

阿多尼斯思想中质疑传统、抗拒权势、批判时俗、忧国忧民的意识,既和纪伯伦、塔哈·侯赛因、马哈福兹这些阿拉伯文学大师一脉相承,也和全人类的思想、文化精英遥相对接。阿多尼斯对阿拉伯社会文化的批判之尖锐和激烈,可以和鲁迅对中国传统社会文化的批判相提并论,两者同样具有振聋发聩、惊世骇俗的效应。正是这些激烈的批判与呐喊,在阿拉伯当代文化的死水中激起漪澜,让人们看到了阿拉伯文化变革与新生的希望。

阿多尼斯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发表诗作,其诗集有《最初的诗篇》(1957)、《风中的树叶》(1958)、《大马士革的米赫亚尔之歌》(1961)、《随日夜的领地而变化迁徙》(1965)、《戏剧与镜子》(1968)、《灰与花之间的时间》(1970)、《这是我的名字》(1971)、《复数形式的单数》(1975)、《长诗五首》(1979)、《对应与初始》(1979)、《围困》(1985)、《行进在物质地图上的欲望》(1987)、《纪念朦胧与清晰的事物》(1988)、《第二套字母》(1994)、《书:昨天、空间、现在》(三卷,1995-2002)、《风的作品之目录》(1998)、《身体之初,大海之末》(2003)、《预言吧,盲人!》(2003)、《女人身体上撕裂的历史》(2007)、《安静,哈姆雷特:你能嗅到奥菲莉娅的疯狂》(2008)、《出售星辰之书的书商》(2008)等。

在诗歌创作中,阿多尼斯践行着自己极具革命意义的诗歌理论和文化思想。诗人阿多尼斯是一位态度鲜明的叛逆者,他毫不讳言地宣称:“我是鬼魅的主人。”“我生活在火与瘟疫之间/在一本传授秘密和堕落的书本里。”“我是个背叛者,我向被诅咒的道路/出卖我的生命,/我是背叛的主宰。”对于传统的价值观,他是一位辛辣的嘲讽者:“什么是通行的道德?/——蜡烛,快要熄灭在令人窒息的洞穴里。”“什么是绝对?/大脑来了月经。”对于世俗的观念,他是一位彻底的颠覆者:“罪过:对自由的另一种赞美。”“你与你的时代作对吗?/那么,你走在一条通往更深、更美境界的路上。”他以歌唱来抗拒压迫与恐惧:“我由于恐惧而歌唱/我由于被压迫的反抗而歌唱。”他以讥讽表达了对暴君的蔑视:“给老鼠一根皮鞭/它会像暴君那样趾高气扬/老鼠的子宫里挤着一头羊和一只狼。”他对这个世界的抗争,显示着百折不挠的倔强和信念:“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他心甘情愿,要做西西弗那样落难者的同道:“我发誓为西西弗分担/那块沉默的山岩/……我发誓要和西西弗同在。”在诗中,他骄傲地宣告自己的卓尔不群:“今天,我有自己的语言,有我自己的疆域、土地和禀赋。”他也毫不掩饰张扬的个性和大写的自我:“我让自己登基,/做风的君王。”“一切都在我的眼底,从旅程的第一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