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第3/13页)
其实所谓看望也不过是在病榻前略略问候几句。胡老太爷这几日越发不好,一日中没有几个清醒的时辰,眼看不过捱日子罢了。胡家连早就准备好的阴沉木棺材都从徽州沿水路运了来,预备着“出大事”。
“古东家,可否找个安静的地方,借一步说话。”四大恒的掌柜约齐了来看这位病中的商界前辈。他们如今对古平原既感激又佩服,要不是他出的主意,四大恒就得跟着李家一块垮下来,连带着京商众多商户也要关门歇业,古平原这一善举,不知救了多少人一家老小的性命,这份功德,大了去了。
古平原倒是并不居功,见人家对自己客气,反倒更是谦逊,将几位掌柜让到内室,吩咐不许人进来。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想必古东家也忙,我就直来直去地说了。”这四个人中依然还是焦掌柜打头阵,头一个说话,“你是打算投降认输呢,还是想与洋人拼到底?”
“此话怎讲?”古平原想了想问道,“但凡有一线可能,我也不打算认输。可惜眼下看来,就连着这一线希望也如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
几位掌柜都是做银钱生意的,这回古平原与洋人竞买,拼的就是银子,他们对此最知根知底,闻听此言同时点了点头。
“唉,此消彼长。”年长的张掌柜一语道破。朝廷给了怡和洋行一千万两银子的助力不说,另外七百万两还要由两江地界的商人来缴纳。其中三分之二要出在徽商和洞庭商帮身上,也就是说不仅得不到朝廷的帮助,还要把自己辛苦筹来的银子交给洋人,等于是倒转枪口,将扳机送到洋人手里,眼睁睁看着人家冲自己开了一枪。
“这也难怪胡老太爷会气得当场中风,真是窝囊到家了。”焦掌柜捶了捶腿。
张掌柜在座中拱了拱手道:“说来惭愧,咱们四大恒如今的情形瞒谁也瞒不过古东家,先是在万茶大会白白损失了一大笔,然后虽然靠古东家帮忙,以盐股换回了现银,不过大打折扣,还是亏空甚多。再说我们是掌柜,不是东家,眼下这情形,实在无法擅自做主放款给古东家,万望见谅。”
“这是哪里话,我也知道四大恒的难处,既要维持京里的生意,又在南边设了新号,正是用钱的时候。我也做过票号生意,知道钱庄票号最讲信誉,现银不足若是遇到挤兑,那就不堪设想。原本就没打算向四位张嘴,张掌柜这样说,倒叫我不好接口了。”
“生意人中真少见你这样替人着想的。”张掌柜点着头叹道,“不过,咱们受了古东家的大恩大德,总也得投桃报李,方才老焦问古东家的那句话可不是白问的。”
天朝上邦的户部向来不直接与洋商打交道,有什么银钱往来,都是先划转四大恒,然后由四大恒再与洋商做生意上的往来。焦掌柜那一问,根源正是在此。
“眼下对古东家来说,最不利的可能就是时间,怡和洋行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有办法再去筹银子,可是时间不够,徒呼奈何。”张掌柜认为,四大恒拿到户部的一千万两之后,尽可以在手续上找洋人的麻烦,甚至弄出一些小小的“意外”,将时间尽可能拖延下来。
“说句不吉利的话,要是胡老太爷有个三长两短,洋人再蛮也不能不容人家办丧事吧。咱们再在京城和江宁两地给他添点乱,这事儿不难,只要算盘珠子拨错一颗,户部与柜上往返对账至少就得三、四天,几次下来,拖上个把月不在话下。就看古东家想不想办了,只要你一句话,四大恒但凭吩咐。”
“张掌柜,你们实在是太客气了,这叫我说什么好呢。”古平原动容道,“办,一定要办!我眼下是没想出办法来,可要是真有了办法,最怕的就是时刻不等人。别说能拖上一个月,就是一个时辰我也要。”
“要是到了最后,咱们实在敌不过洋人,也算是尽了全力。连朝廷都不战而降,咱们生意人拼到最后一刻倒下去,不丢人!”古平原的目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三天之后的深夜,胡老太爷无声无息地去了。没人知道这位一辈子不甘落于人后的徽商翘楚,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心里有着怎样的愤懑与失望。闻讯赶来的古平原只能眼含热泪,轻轻抹下老人那至死都睁得大大的一双眼睛。
顺德茶庄被一片白色笼罩,伙计们全都被派出去递报丧条。整个前堂改成了祭堂,停灵二十一日,接受各地商人的拜祭。
侯二爷披麻戴孝,垂泪迎接各地闻讯赶来致意的商人,看着他们自发在腰间系上麻绳,自愿为这位德高望重的商界前辈戴孝,如同哀悼自己的父亲一样在胡老太爷灵前悲痛地磕头行礼,有好几个人哭得背过气去,翻来覆去念叨着老人家当年素不相识却热心施以援手,帮着小商小贩白手起家,在最难的时候雪中送炭,甚至十几年后还特意派人送信,打听当年的小生意如今做得怎样,需不需要胡家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