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21/21页)
她跟一个比她年轻的男人结了婚,他对她好,她对他好,但这跟她和杰克从前不是一码事。他在一次拖拉机事故中死了,她比他也活得长久。
在生命的最后时日,她意识到她不再记得起杰克长什么样。她也不再记得起他说话的声音,他闻起来什么味道。还有,当屋外下着雪时,他怎样搂着她,爱抚她,慢条斯理地抽他的长红牌。有时候,入睡前,她觉得闻到了他长红牌的烟气。有时候,她记起一间屋子在哼唱。但无论是这气息,这念想,还是这声音,她都无法永久留住,睡意在把她带往某个更深层、越来越远离此地的地方。她一直在努力,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除了有段时间,很短的一段时间,她不感到孤独寒冷。
卡车向山下开,多里戈·埃文斯像陌生人相遇时会表现的那样,跟卡车司机交谈,讲他在那儿的原因。
“他们之间有些什么很了不起,”他说,“他死了,我活着,但他有的我从没经历过。”
“那是什么?”
“他们是一对。”多里戈·埃文斯说。
“一对,”卡车司机说,“我妈和我爸,他们是一对。我,我太太,怎么说呢,我们是‘诺曼底登陆’,每天都是。”
他踩了两次离合器,几乎直立在了刹车板上,为了使卡车减速到爬行状态,驶过某一条U形弯道的,这些弯道组成了穿越森林的蜿蜒道路。等道路变得稍直了,他把车速调回到二挡,接着说。
“但一对?我说我们不是。我太太是一个好女人。可是爱情?”
“爱情,”多里戈·埃文斯说,“是,我猜是爱情。”
酿酒厂司机深思了一英里,也许两英里。然后说:
“也许好多人压根儿没经历过爱情。”
这个想法从没在多里戈·埃文斯脑子里出现过。
“也许。”
“也许我们的脸,我们的性命,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幸运与不幸就这么着给了我们。有些人得到很多,有些人得到很少,或者压根儿没有。爱情也这样。像啤酒杯子大小不同。你的杯子里很多,你的杯子里很少,或者压根儿没有,你把它喝了,它就没了。这你知道,然后你不知道。对这种情况,我们也许什么办法也没有。没人像造墙或盖房子似的把爱情造出来。他们跟得感冒似的爱上了。先是让他们难受得要命,接着就过去了,如果你假装不这样,那你没救了。”
“就这些?”
“她这么着在过……”卡车司机说,“你刚说你从哪儿来?”
“大陆。”
“我猜也是。”卡车司机说,对他而言,这个发现好像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次极其私人的对话,同时也终止了这次对话。
飞往墨尔本的午后航班倾斜机身转向,然后持平飞行,多里戈·埃文斯能从舷窗里看见碧蓝如洗的天空衬托着皑皑雪山。世界是怎样就怎样,他想。世界就这样。接下来,它消失在白茫茫中,他发觉他的思绪也随之而去。他伸出一只手,用手指推压空气,好像他还能及时找到那根股动脉。
“你能觉出冷气从这儿过来。”庞大的螺旋驱动器发出震耳欲聋的震颤,形成一个亲密的茧,从这茧中,一个悦耳的声音说。多里戈·埃文斯转过身,第一次意识到身旁坐着一个招人喜欢的女人,蓝玉米色的提花衫露出由两个雪白的乳房推涌起来的顶部勾画的乳沟的起始。
“能感觉到。”他说。
“你去哪儿?”她问。
他笑了。
“你的手看上去冷得像冰,”她说。
“所以她走了。”他说,突然意识到他的手指向外伸着,在推挤匮乏、寒冷、雪白、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