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6/40页)
公鸡麦克尼斯长着散乱的黄棕色胡子,集中思想时习惯把下唇的胡子吸吮上来在齿间咀嚼。嚼着胡子,他想起上周有传闻说俄国人在斯大林格勒打了胜仗。显然是布尔什维克的宣传,他想。最有可能是土人伽迪纳说的。他会说这类话。公鸡麦克尼斯恨布尔什维克,但总的来说,他更恨土人伽迪纳——粗鄙下流,不值得信任,跟大部分欧洲人和印度人的杂种一样。他也无法接受伽迪纳的习惯——在“计程器”终止一切跟干活或睡觉无关的事之前,有时在“线”上干了一晚上的战俘蹒跚走回来,他会站在营地边的柚树墩上唱《假如没有一支歌》。其他人好像喜欢他那么做,公鸡麦克尼斯恨他那么做。
对公鸡麦克尼斯来说,恨是一种强大威力,像食物一样。他恨有色的外国佬、意大利佬、吉卜赛人和拉丁人。他恨日本佬和越南佬,作为一个公正的人,他也恨英国佬和美国佬。在他们澳大利亚人自己的种族里,他没发现什么可崇拜的,有时他意识到自己在找理由证明他们活该被征服。他重新开始低声诵读《我的奋斗》。
“你又在叽咕什么,公鸡?”吉米·比奇洛问。
公鸡麦克尼斯转身看这个号手——他最近刚转到他们棚屋,对他的晨练仪式一无所知。公鸡麦克尼斯认为吉米·比奇洛属于维多利亚时代,所以他无所顾忌地告诉他,这些罪犯所生的塔斯马尼亚人玩牌,崇拜足球,有赛马瘾,跟理想的澳大利亚人根本不沾边,他们俩都身不由己住在他们的棚屋里,生活在他们中间,他的知性日渐迟滞,为了阻止这个退化过程,他给自己布置了一项任务——把一整本书背下来,一天背一页。
“对极了。”吉米·比奇洛说——他没敢告诉公鸡麦克尼斯他家在胡恩谷,他跟伽利波利·凡·凯斯勒一样是征兵征来的。但作为活过这场战争的手段,他接上说,“确实还有比四个人玩克瑞布26更糟糕的事。”
“理智!”公鸡麦克尼斯说,“理智,詹姆斯!”
伽利波利·凡·凯斯勒问他想没想过玩五百分牌戏,又说尽管有人说五百分牌戏也许比克瑞布更得动脑筋,但他不完全同意这个说法,五百分牌戏也许更对公鸡的口味。说白了是不带臭牌手的桥牌。
“当然,是不是有哪本书能帮他们,我没把握。”公鸡麦克尼斯说——为了不看伽利波利·凡·凯斯勒,他环视同住的其他人。“他们带着命定的烙印。”
“对极了。”吉米·比奇洛说,他根本不明白公鸡在说什么,公鸡只是喋喋不休,说他恨《我的奋斗》,恨希特勒,恨必须每天背下一页这个吃香肠家伙的胡言乱语。但当他开始这项心理自律的练习时,在位于爪哇的日本战俘营里只能找到这本书;另外,他说——他的胡子沾了口水有点发亮——了解敌人的论证有好处,无论怎样,书的内容跟练习要达到的目的完全不相干。他没说希特勒的宣言在他看来那么有道理,这让他很吃惊。
“前些天经过这儿的欧洲人跟印度人的杂种荷兰人,有一个真的读懂了这本书,我告诉你,”大马哈鱼费伊说,“我相信他。我把厚大氅卖给他了。”
公鸡麦克尼斯问他用大氅换来什么。
“三块钱加一些棕榈糖。还有一本书。”
“一件大氅至少值十块。”公鸡麦克尼斯说——他也恨不管来历不明的荷兰人。“一本什么书?”
“一本讲美国西部的好书。”
公鸡麦克尼斯勃然大怒。
“你可能想读没有《印第安人牧场谋杀》或者《马圈上的落日》好的书,”他冲口而出,“但如果这是澳大利亚人的普遍心态,我愿上帝拯救澳大利亚。”
大马哈鱼费伊问公鸡麦克尼斯愿不愿意用《我的奋斗》交换这本书吗?他举起一本脏兮兮的《太阳正落下,苏族人正崛起》——已经被拇指磨损得很厉害了。
“不,”公鸡麦克尼斯说,“不,我不。”
尽管晨光依然暗淡,却正慢慢地使棚屋凸显在靛蓝色中。醒来的俘虏热闹起来的谈话骤然停止,全从公鸡麦克尼斯的肩膀上望过去,看着同一个方向——一阵压低的笑声在平台上此起彼伏,俘虏们一个接一个揉眼睛,不相信他们所看到的。公鸡麦克尼斯转过头。这是迄今为止一个最令人匪夷所思、最出乎意料的情景。他把胡子吮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