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9/10页)

“咱们买得起吗?”她问。

“咱们以后每天都要用,至少要用十年,所以花些钱是值得的。”

他没有告诉她,黛布拉给了他五百英镑,帮他们安顿生活。他不想攀比父母。他也没觉得拿她的钱是啃老:是黛布拉自己乐意给他。黛布拉有时让人抓狂,但她还是很慷慨的,她也并没说“我警告过你了”。知道还有她在,他就有安全感,所以他懂得丽贝卡为何比他难受,因为她算是跟家人断了联系。他想知道,宝宝出生后,她的父母会怎么做。他怀疑他们只是在等待,希望她会反悔。他们肯定还希望情况一变糟,他就会抛弃她。

情况确实变糟了。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丽贝卡整个人都变了。她肿了起来,不仅是肚子,还有全身所有部位:手指、脚踝、脸。她很痛苦,烦躁不安。她睡不着觉,怎么都不舒服。她辞了书店的工作,整天躺在床上。

“你得多活动。”朱利叶斯担心极了。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觉得怀宝宝是件天大的喜事,她害怕、担心。

“抱歉。我只是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了。大概宝宝出生了,就会好吧。”一天晚上,她这样说,他给她揉背,直到她睡着。

离预产期还有三周的一天晚上,她在夜里醒来,疼得乱扭。床单全湿了。

“羊水破了。”她啜泣着说。

朱利叶斯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告诉自己,早产的孕妇很多,她会没事的。分娩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医院的人也这样安慰他。丽贝卡被送进产房,接受检查。

“你们这个宝宝有点不耐心啊。”助产士微笑着说,一点没有烦恼的样子,“是个小早儿,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这里的记录还是很棒的。”

“小早儿?”

“早产儿。”她把手放在他臂上,“交给我们没问题。”

揪心的十八个小时里,丽贝卡忍受着一拨又一拨的阵痛。朱利叶斯暗暗觉得可怕,谁也不该遭受这样的痛苦,不过参考隔壁病房的声音,这似乎是正常的。医院的工作人员似乎都没觉得丽贝卡的号叫有什么可担心的。朱利叶斯努力让她减轻一些痛苦。

“她必须得这样痛苦吗?”他问了助产士一句,助产士回应的眼神略带怜悯,好像在告诉他,他什么也不懂。事实确实如此—他以前从没跟孕妇接触过,更别提看孕妇分娩了。

本以为情况不能更糟了,可突然间,医护人员的漫不经心又变成了慌忙紧迫。朱利叶斯看着两个护士交头接耳,一位会诊医师赶了进来,他被冰冷的恐慌袭击。他们三人完全忽略了丽贝卡和朱利叶斯,商讨片刻后,做出了决定。

“孩子情况危急,我们要把她转移到手术室。”助产士告诉他时的眼神仿佛在说“不要再问问题”。

手术团队冲了进来。没过几分钟,丽贝卡就被推出产房,进了走廊。朱利叶斯跑着才能跟上医院的男助手,他们到了手术室的双开门前。

“我能进去吗?”他问道。

“没时间给你消毒换衣服了。”不知是谁回了一句,他就突然成了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走廊里。

“千万不要让孩子死掉,拜托不要让孩子死掉。”朱利叶斯一遍遍重复着,无法想象手术室里在发生什么。他想象的都是残忍的画面:鲜血、刀子。他想,至少丽贝卡不再尖叫了。

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把怀里抱着的小东西递给了他。

“是个小女孩。”她说。

他低头看宝宝的头,弯弯的像虾米一样的小嘴。她躺在他的臂弯里那么合适:温暖的小东西。

他认识她。他觉得自己已经认识她了。他轻松地笑了。他刚刚还以为她真的有危险了呢。

“嗨,”他说,“你好啊,小家伙。”

可接着,他抬头看到主刀医生一脸严肃地站在走廊里,才意识到,他选错了祈祷的对象。

宝宝在医院的婴儿监护室里住了几日才能出院,因为早产,也因为生产时的意外。

两周后他们离开了医院,世上最小的小家庭。宝宝穿着慧宝成长牌白色天鹅绒宝宝服,温暖、柔软、娇弱。朱利叶斯买了条淡黄色的多孔绒毯,给她裹上。护士们一直跟着他们,关照、交代,她们每一次送新的家庭出院都是这样。

她的腕上还有一个塑料手环,写着“南丁格尔宝宝”。

他走出医院大门,踏进外面的世界时,只希望这是他人生最复杂的时刻。

宝宝抽了抽鼻子,往他胸前蹭。她离开监护室时刚刚吃过东西,但也许她又饿了。他是不是应该在上车前再给她喂瓶奶?那样会不会喂太多了?这些问题,还有许许多多其他问题,就是他的未来。

他把手指递给她嘬,她小小的嘴唇试探着叼住了他的指尖。她似乎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