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捆绑的记忆(第3/8页)

她的妈妈恳求我不要告诉劳伦,就连她都已经选择了放弃。神经外科医生百分之一百肯定地对我说,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她,她必将受到沉重的精神打击,整个人都很可能会崩溃。另外,她的男朋友也已经回到她的身边,这是竖立在我跟她之间最后的一道屏障。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妈妈,你想说我跟你讲的并不是事实,事实是我心中的担忧从来也没有停止。是的,过了好一段时间我才不得不承认,其实,我是害怕自己不能带她一直走到梦的尽头;我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我是害怕自己没有办法让这个美梦成真;我是害怕自己最终发现原来并不是她在等待的那一个人;我其实就是不敢承认她已经把我忘了。

我心里面想过千万次要去把她找回来,可是脑海当中只要一出现这样的念头,我又会怕她最终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怕我们两个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尽情地欢笑;我怕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我爱的姑娘;特别是,我怕自己会再一次失去她,而这个,我想我是真的再也承受不起了。所以,我就去了海外,为的就是尽量离她远一点。可是,当一个人心中有爱的时候,任何空间的距离恐怕都不足以让这份爱疏离。走在大街上,只要看到哪个女子依稀是她的模样,我就会忍不住一路看着她往前走;我就会拿一张白纸,在上面涂满她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让她立刻出现在眼前;我就会闭上眼睛,在黑暗里用记忆搜索她的双眸;我就会把自己封闭起来,在寂静中靠灵魂聆听她的声音。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我搞砸了自己职业生涯到现在为止最棒的一个设计项目。去法国建的那个文化中心,我在侧面墙上贴满了方形瓷砖,看过的人都说那更像是一家医院!

跑到那么老远的地方,我其实是因为怯懦而在逃避。是的,我选择了放弃,妈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后悔!我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是希望,因为命运让我们两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交集;另一方面是彷徨,因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去跟她讲这个事情。现在,我必须有所行动了,我知道你会明白我想拿你的房子来干什么,我也相信你不会因此而怪我。不过,别担心,妈妈,我没有忘记你说过的话:孤独是寸草不生的荒园。就算我现在没能跟她一起生活,我也再不是孤身一人,我知道,不管是哪个角落,反正她就在这里。

阿瑟抚摸着白色的大理石碑,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石头摸上去还带着落日的余温。莉莉墓地的围墙边上生出了一株葡萄。每年夏天这里总会长出那么几小串葡萄,最终成为卡梅尔本地小鸟的盘中餐。

阿瑟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在碎石子路上行走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刚好看到保罗在离他几米远的一个石碑前面坐下来。他的好友假装压低声音,就好像是在跟谁讲着悄悄话。

“这景况看起来可不是太好啊,嗯,塔马厝夫太太!您的墓地竟然搞成这个样子,这真是耻辱啊!很久没有人来看您了吧,但这可不是我的错,您知道的。为了那个他整天幻想的女人,现在正坐在您墓旁的这个笨家伙竟然决定抛下他最好的朋友。唉,不过不管怎样,他最终还是来看您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喏,我带来了所有必须要用到的东西。”

保罗从一个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把牙刷,一些肥皂水,还有一瓶矿泉水,然后就开始动手用力地洗刷着石头。

“你能告诉我这是在干吗吗?”阿瑟问他,“你认识吗,这位塔马厝夫太太?”

“她在1906年就已经死了!”

“保罗,你能消停两分钟别干傻事吗?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一个缅怀先人、寄托哀思的地方啊!”

“没错啊,我这不是正在缅怀吗,我在给它擦着呢!”

“你在一个陌生人的墓碑前面折腾什么啊?”

“不对,这可不是什么陌生人,我的老朋友。”保罗站起来说,“你想想你像这样逼着我陪你到这里来看你妈妈,这都已经有多少回了?总不至于因为我对隔壁这位女士稍好一点,你就在旁边喝干醋吧?”

保罗继续刷着那块墓碑,直到整个都刷白了为止,然后他盯着自己的杰作看了好一会儿,显然非常满意。阿瑟无奈地望着他,也站了起来。

“把汽车钥匙给我!”

“再见了,塔马厝夫太太。”保罗说,“您别担心,他只管走他的吧,从现在到圣诞节,咱们至少还能见上两面。不管怎么说,按现在这个样子,您直到秋天到来之前恐怕都不会需要再清洁了。”

阿瑟拖着他朋友的手臂往外走。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讲。”